【缘点】泡你在福尔马林
║3.5w║AU私设║不经典出租屋文学║单重生║逆天改命的破镜重圆║实则是高瞻远瞩的逃出生天║
BGM-绝对占有相对自由——陈粒
(阅读时间过长,建议搭配食用)
酒店服务员沈若飞×游戏主播谭锦威
CONCEPTION:谭锦威跟上帝猜硬币,被沈若飞改成两面都是他自己
文/霜期
00.
谭锦威的眼泪自此一文不值。
01.
破旧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滚,发出的噪音和树上栖息的蝉发出的鸣叫不相上下。沈若飞走到这里已经耗时二十分钟四十五秒,以分钟换算赚钱效率的生活自破产后一去不复返,习惯性看左手手腕才惊觉那块古董机械表早就被自己当了充饥,事实上机械表背后的故事应该比它的表面价值高得多,但回收铺才不会搞些毫无用处的人情功夫,最终被低于原价五倍的冷漠价格卖出,沈若飞祈祷它寻个好主,虽然它连走时这样的基本工作也需要按时调整才能准确。
上坡路搭配石子路,艳阳天遇上卡壳行李箱,沈若飞甚至没什么机会抱怨,这种时候骂声街都像是消磨自己本就不多的力气,沈若飞加快脚步,盯着手机上的地图换算目的地到自己的直线距离,缩小后发现还有好几个拐角终于忍不住骂出声,“靠。”
目前的沈若飞一贫如洗,创业失败破产后留给他的只有牛仔裤口袋里的一千现金,而这些钱压根不够沈若飞在物价飞涨的黛城里活过一个月,到时留给他的大概只有流落街头和风餐露宿,好在住宿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还完公司的旧债后他用微信上仅剩的几百块钱租了郊区一个合租出租房,面积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狭小闭塞,但好在物美价廉,至少不用在这样平均温度高于35度的夏天里在室外被晒成肉干。
说来奇怪,安顿好父母的葬礼后他以为自己会就此一蹶不振,但求生欲远比自己想象中强,公司赚到第一桶金时他在墓前开了瓶价值不菲的香槟,摸着父母的照片喝得烂醉,半年后情况急转直下到如今这般田地,他竟然还没想着寻死,真是奇迹。
老旧的小区连打开的铁门都会抖搂出碎屑,大门合页处吱呀作响,沈若飞听着这样凄惨的声音,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落寞,大概是一片被太阳吸干水分的叶子从头顶落下,虽边缘焦黄但叶肉依旧翠绿一片,沈若飞觉得自己跟这样的郁郁葱葱相比简直就像是断井颓垣。
房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微信用得不熟练,和他交流时一般都用六十秒的语音配上当地地道的方言,要不是担心自己生存问题沈若飞才不会就着对方的口音,一字一句去百度上查。
早就邮寄到他手上的钥匙被插进锈迹斑斑的锁孔,转动锁芯能感受到明显的阻尼感,空气里弥漫着仿佛上世纪的灰尘味道,不知某年某月刷上的劣质油漆气味还在,被红色染料浸染的楼梯扶手看上去更像是钢铁被锈蚀得彻底。
从房东嘴里得知室友是个比自己小三岁的男生,长得像学生时代最受老师欢迎的聪明机灵的学生那种类型,沈若飞生怕是房东上了年纪后对十八岁小孩一贯的滤镜,在心里打了无数个腹稿想和对方避免第一次见面就尴尬的结果,深呼一口气拉开房门时还是祈祷对方不在家——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
但事与愿违,沈若飞拉开房门时正好与听到声音赶来的谭锦威四目相对,沈若飞觉得尴尬气氛比空气里的陈旧分子气味更浓郁,嘴角向上露出一个看起来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想打招呼的手停在半空,对方在自己的疑惑眼神里落荒而逃。
一阵穿堂风吹过,玄关门口挂的风铃叮铃作响。
谭锦威把出租房收拾得很干净,免去了沈若飞再费时间彻底打扫一遍的力气,房间干净得不可思议,老旧的行李箱打开放在地面上倒像是打扰了,难得,自己矫情的洁癖没有作怪。
谭锦威,就是那个落荒而逃的小孩的名字,刚刚又来到他的房间门口介绍自己,衣服下摆被谭锦威攥在手里抓皱,沈若飞注意到,暗自庆幸,两个社恐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会免去很多对沈若飞来说不必要的交流。
谭锦威的声音像应季的青苹果,脆生生的,在耳朵里爆出脆响。沈若飞蹲在行李箱边上,黛城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发毛的玻璃照进室内,沈若飞左手扶眼镜,金光在镜框上像利刃,沈若飞回应,“我叫沈若飞,就是你以为的那个若飞。”
“晚上我做饭,一起吃吧。”沈若飞的心颤了一瞬,一方面是因为谭锦威第一次见面就石破天惊的邀请,另一方面又在怀疑谭锦威的社恐是否只是表面功夫,进而联想到未来日子这样的对话可能要出现数千次又觉得浑身无力,像沉在湖里。
透过镜片对上谭锦威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嗓子里拐了三个弯说出口,沈若飞还是不争气地回声好,谭锦威莫名开心得跑出去,像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狗。
谭锦威在超市里挑娃娃菜的时候,还是不能相信这样离奇又幸运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是说出来被拉去研究还会被一棒子打死是精神病的程度,准确来说,现在这幅明晃晃健硕的十八岁身体里,住的是他二十一岁的灵魂,他重生了,在上个世界眼泪险些流干之前,重生在那个闷热的与沈若飞第一次见面的下午里。
合租房的门被沈若飞打开的那一秒谭锦威几乎心痛得说不出话,刻在回忆里瘦骨嶙峋的爱人再次出现在面前,想象中的心花怒放没有来临,取而代之的是心脏深处传来类似PTSD的剧痛,谭锦威也想直接抱住如今白纸一样的沈若飞吻个天荒地老,但惊慌失措跑回房间的半路上眼泪已经开始不争气地流,复活那天,眼泪比心跳先表忠心,谭锦威成了逃跑的叛徒。
超市里安静,大多是附近退休的老人们独自来买晚上做饭要吃的食材,背景不时传来几声老人们的闲聊和电子秤的滴滴声,再次感受这样鲜活的市井气息,谭锦威终于有自己再次活过来的实感。筐子里拿了各种品类不一的绿叶菜和羊肉,沈若飞喜欢吃火锅,他记得清楚的。
走到厨具区犯了难,许是还没完全接受重生的事实,谭锦威锅挑到一半才想起来看余额,微信钱包里三位数字格外刺眼,谭锦威默默放下手中顶配版的电锅转身拿起旁边的标准版,复活爱人的附加条件,财富清零。
最后谭锦威拿计算器算了又算,在保全自己和喂饱沈若飞中咬咬牙选择后者。
听到敲门声后沈若飞去开门,谭锦威提着两大包食材站在门口,沈若飞失语,“我们吃不完的。”末了侧身给谭锦威让路,顺便接过其中一袋放到客厅中间的桌子上,说起来好听,其实不过是硬挤出来维持吃饭体面的一小块区域罢了。
“这些多少钱,我转给你。”谭锦威去厨房里备菜,声音穿过泛黄的墙壁传过来,像海绵吸水一样听起来闷闷的,“不用了,第一顿,就当是我请你的。”
沈若飞靠在厨房门口,眼底没有温度,偏偏嘴角含着笑,看着谭锦威撸起袖子在水池埋头苦干的样子,像是觉得有趣,“谭锦威,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按照年龄来说,你应该管我叫哥,于情于理该我照顾你,而且我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
空气停滞三秒,只剩客厅桌子上落了薄灰的电扇响,谭锦威又脆生生地开口,“哥。”
沈若飞这次真心笑了,笑声和风铃相和,他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随你吧,沈若飞在心里说,他以为谭锦威沉默的三秒是在想如何体面又不会树敌地回复沈若飞刻薄的话,结果谭锦威就听到“我比你大你该叫我哥”这句话,十八岁的脑回路,他真搞不懂了。
火锅底料烧开的热气氤氲在室内,谭锦威和沈若飞对坐,被白气分割开,谭锦威隔着袅袅烟气看沈若飞,沈若飞依旧是和之前一样吃起饭来就埋头不说话的样子,羊肉品质令沈若飞皱起眉头,但这已经是谭锦威放弃开一周空调省出来的结果。
沈若飞明白这是自己不得不去适应的,但好在曾经只有半年辉煌时间,身体暂且还没被纸醉金迷腌入味,谭锦威坐在自己对面没话找话,话题还总能往沈若飞感兴趣的方面发展,沈若飞竟然莫名觉得这种感觉还不错。
继父母葬礼失掉人生方向转而向钱发起进攻再次一蹶不振后,沈若飞不得不承认,他再次迷失方向。半开的窗户垂进来半枝榕树杈,低处的树枝总是抢不过顶生树杈的养分,叶子小两圈,颜色也暗沉,风把沈若飞手边的餐巾纸往地上刮,飘荡,居无定所,像他。
谭锦威在对面吃得像仓鼠,油麦菜一根根往嘴里嚼,偏偏黑眼珠盯着他不放,沈若飞突然觉得自己像某只此刻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仓鼠的主人,“我脸上有东西吗,谭锦威。”谭锦威不躲,眼神直勾勾看着他,呜咽着说,“哥好看。”
沈若飞怔住了,他停顿一瞬,然后继续吃筷子里的羊肉,他没敢抬头直视谭锦威,尽管他依旧能感觉到谭锦威炽热的目光,玄关的风铃又响,在突然寂静的室内刺耳。
的确,从小到大说过沈若飞漂亮的人不少,男人女人小孩老人,就连合作伙伴见到他第一句也是“沈公子果真玉树临风”,他收到的情书数不胜数,青春期少女少男的疼痛文字加起来绕地球三圈,那些控诉他的冷漠和无情的文字他都仔细读过,但无一例外,除了为对方无与伦比的文笔鼓掌外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真正认真追过他的没有几个,可能被他下三白的眼睛吓跑或者被传闻劝退,沈若飞乐得清净,也习惯独来独往,所以如今他仍然坚守着处子之身,实话说沈若飞连自己的性取向随爸爸还是随妈妈都不了解,那些心脏可能震荡的瞬间,他没感受过。
沈父沈母一辈子活在自己的行为艺术里,沈若飞觉得自己是整件作品的裂隙,童年时期的背景音是长绵延宕的争吵和滔滔不绝,就连那场车祸发生的最初原因都是因为两个人毫无用处的拌嘴和大发雷霆。他们很奇怪,谁也不愿意低头谁也不愿意放过谁,尽管沈父沈母对沈若飞很好,但他还是不懂爱为何物。
沈若飞对爱和喜欢的第一印象,是大骂和一决高下。
所以当谭锦威用直白的不加伪装的文字和目光称赞他的时候,沈若飞是惶恐的。
谭锦威不知道沈若飞的心理剧场,只当沈若飞是为自己的莫名热情感到冒犯,谭锦威挠挠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比我见到的男生都更好看。”
沈若飞再不做出回应要被骂没礼貌了,沈若飞声音淡淡的,音量小到快要听不见,努力控制声音不颤抖,“嗯,谢谢。”
黛城的夏天还是热,尽管出租房内气流循环通畅,但火锅热气还是把两个人蒸得热汗直冒,沈若飞用手背擦汗,面前出现一张纸巾,盖住视线内已经要见底的麻酱。
谭锦威的手细长,两指之间夹了张纸巾,长手臂横跨桌子的宽,递到沈若飞面前,沈若飞接过去,说了今天晚上第二声谢谢。谭锦威在对面开始后悔,咀嚼的速度慢下来,沈若飞不喜欢夏天,沈若飞不喜欢出汗,他就不该准备火锅,重生后的第一次见面被他搞砸了,他的热情吓到沈若飞了。
谭锦威的心情像犯错的小孩,也像此刻窗外黛城正在暗掉的天。
没吃完的菜被尽数搁置在老旧到被沈若飞差点以为退休的冰箱里,整理谭锦威买回来的东西时发现竟然还有几包私货薯片和果冻,沈若飞心想还真是小孩,他冲厨房里正在洗碗的谭锦威喊,“谭锦威,薯片和果冻放你房间了。”
谭锦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混在水流声中,“那是给咱俩买的!”
沈若飞笑着摇头,没拒绝谭锦威的好意,在几包薯片和果冻里试图找出谭锦威可能不喜欢的口味拿走,看来看去发现一个问题,谭锦威不喜欢哪个他得花点心思猜,但他知道这几种常年在货架上滞销的味道都是他喜欢的。
他运气有点好。
挑挑捡捡最后还是留下一包网络上评价味道比较怪异的薯片和两颗什锦口味的果冻,其他零食打包被沈若飞小心翼翼地送到谭锦威房间里的桌子上,谭锦威的房间风格和他的一样,不一样的只有桌子上炫酷的游戏电脑和闪着彩光的音响,电脑顶上挂着一个圆圆的摄像头,谭锦威可能是游戏主播,沈若飞猜。
猜测得到验证是在沈若飞睡觉前,谭锦威曲指节敲了两下后打开房门,沈若飞已经躺到床上,薄被子盖住半个身体,月光倾泻,沈若飞的胸膛起伏。谭锦威说,“沈若飞,我晚上要游戏直播,如果声音太大打扰到你了要记得跟我说。”
一天的奔波沈若飞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夜晚是正好适合睡个天昏地暗的舒适温度,混沌的大脑被迫换新过了一遍谭锦威的话后沈若飞撑着睡意回应,“好。”
风吹榕树叶,划拉作响。
02.
沈若飞现在的第一目标就是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求攒够东山再起的钱,只求能交上下个月的房租和空调费,以至于在这马上到三伏的天气里不被热死。
谭锦威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坐在桌子上吃他买来的早餐,估计是昨天晚上直播到太晚,打着瞌睡,险些栽倒在桌子上。沈若飞睡眠浅,凌晨三点被吵醒过一次,隔壁的谭锦威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片刻后就没了声响,沈若飞转身继续睡。
黛城早上的温度凉爽,没经过晌午大太阳曝晒的空气潮湿又凛冽。
沈若飞吃着鸡蛋饼,“太困了你就回去睡觉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帮你带早餐了。”谭锦威听到这话立马坐直,虽然眼睛还是涣散,“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找工作?”沈若飞没回避也没解释,“嗯。”谭锦威凑到他面前,“要不你跟我一起直播吧,你这脸肯定没问题的。”
沈若飞向后躲,如果全世界变成匹诺曹他应该是鼻子先变长的那个,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我打游戏很菜。”谭锦威在旁边假装开朗,知道沈若飞的小把戏也不点破,他可还记得上一世自己被沈若飞的女娲亮瞎眼的事,“没事没事,我打游戏很厉害,下次我带你啊。”
沈若飞点点头,心想自己该注册个小号,不然大号上几个大国标要露馅了。
吃完饭后谭锦威继续回到房间补觉,他貌似没事就不会出门,沈若飞没多过问,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黛城的街道四周都种满了榕树,高大林立的树干和枝叶遮天蔽日,黛城曾被誉为最适合养老的城市,只是近几年跑来创业的年轻人一批接一批,退休的老年人们被赶到郊区,沈若飞一路上遇到不少牵着狗绳遛弯的人,其他人在慢慢悠悠地体验生活,沈若飞加快脚步从他们身边走过,早点找到工作,就能早点赚钱。
沈若飞没有什么学历,大学还没读完就被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打断,在酒吧泡了三天三夜后给导师发了一句我不上了就再没下文,直到某天凌晨被王科的一个巴掌叫醒,王科知道他的过去和不甘,所以那一巴掌和王科恨铁不成钢的咒骂一起落到脸颊上时,沈若飞除了耳朵嗡嗡作响和王科一句尾音颤抖的混蛋外什么都听不到。
心脏抽痛,连带着指尖也颤抖,沈若飞开始呕吐,王科轻轻拍着他的背,他们蹲在凌晨四点黛城市中心的街道上,一直待到天边晨曦微亮。
现在沈若飞又来到市中心,自己之前办公的大楼如今依旧矗立,顶层夜明珠模样的装饰物在榕树衬托下显得璀璨耀眼,沈若飞停住脚步望了许久,直到视线内的那颗球在瞳孔上变成虚焦,沈若飞扶眼镜,向反方向走去,躁风吹拂发丝,他再没回头。
找个体面的工作是不太可能了,出卖自己的大脑远没有单纯卖力气来钱快,沈若飞不追求面子,毕竟面子没用,现在黛城认识他的寥寥无几,还不如求个薪资高一点的工作。
简历被一份份送回沈若飞手上时,他差点以为自己连出卖力气的可能都没有,简历退回的理由千奇百怪,学历家庭这类还算正常,到最后有些公司甚至开始没事找事,将沈若飞从头到尾挑剔了个遍,沈若飞颇有种自己不是找工作而是去找骂的感觉。
回到出租房后越想越气,在黛城的街道奔波游走,沈若飞后背上已经出了薄汗一层,纵使有榕树宽大的叶片遮挡,阳光带来的热量还是源源不断传导在他身上,让人心烦,沈若飞一天没露出过笑容。
简陋的简历早被丢进了垃圾桶,沈若飞现在坐在出租房的桌子旁边,冷冰冰的脸配上露出大半眼白的眼睛,浑身散发低气压,脑海里还在回响着刚才不知名boss对自己的挖苦,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被暴力砸在桌子上,谭锦威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从房间门缝里探头出来。
“看什么看,跟你没关系。”沈若飞的语气冰冷,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的谭锦威切换成无辜的狗狗眼,挤在小小的门缝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沈若飞莫名有些愧疚,错开谭锦威水津津的目光,佯装镇定地喝水,“没说你…别这样看我…”
黛城晚上依旧很热,蝉声聒噪,沈若飞平摊在床上,视线刻画月光透过榕树叶缝隙落在墙壁上的轨迹,心里想着明天要怎么做才能增加被录取几率,隔壁又传来谭锦威破防的一小声低吼,沈若飞突然想看看谭锦威直播是什么样子。
沈若飞够到床头柜旁边的手机,在直播平台上搜游戏名,在专栏里翻了好久,久到沈若飞差点开始怀疑谭锦威是不是真的在这里直播,沈若飞脾气好得翻了三分钟,终于在一众小窗口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动漫形象,和谭锦威的微信头像如出一辙,谭锦威曾跟他说这是他找人约的,沈若飞回应你还挺洋气。
谭锦威的手好看,比他的还要长一截,摄像头里只露出一个手机和两只修长的手,电脑屏幕上放着黑掉的游戏画面,屏幕中央姬小满以一个怪异的死亡姿势躺在那里,沈若飞看一眼在线人数,在这个时间点不过寥寥五百人,怪不得他翻了这么久才找到谭锦威。
谭锦威的确适合直播,刻意勾起的尾调配上清朗的少年音,讲笑话搞节目效果信手拈来,弹幕滚的速度越来越快,也渐渐有人搭话,只是礼物少得可怜,沈若飞脸上的笑容淡下去,楼下貌似有人在吵架,声音嘈杂,沈若飞又不受控制地被困在过去。
沈若飞蓦地想起自己刚拿到遗产创业的情景,大概人只有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领域才能全部放开自己,就像当初,失去所有的沈若飞把一切精力放在拉投资和饭局上,他几乎变成另一个人,善谈,慷慨和无所顾忌。
手机屏幕照着沈若飞翘长的睫毛和因思绪弥散的瞳孔,他切到钱包里看余额,在确定自己暂且不会饿死后,他给谭锦威送了个价值一百元的礼物。谭锦威拿到三杀后正好看到电脑上闪烁的飞机特效,ID没变,是他熟悉的早点,“感谢早点老板送来的飞机,老板明天早上要吃什么早点啊。”
沈若飞打字回,“给你送完礼物我就没钱吃早饭了。”谭锦威好像知道沈若飞想听什么,嗓子夹起来,“那祝早点老板早日发财。”沈若飞被哄开心了,谭锦威的声音像有魔力,沈若飞做着发财的美梦睡了个好觉。
日子又回到主线任务,沈若飞依旧在争取,但局面仍然在被关上的大门前停滞,期间沈若飞有过几个试用期,端茶倒水无所不做,但最后无一例外被拒之门外,有几个想要和他签合同的薪资还少得可怜,温饱都是问题,沈若飞渐渐不觉着热了,心头上只有自己命运十字路口吹起的风,凉。
屋漏偏逢连夜雨,事事倒霉不如意。
刺啦——头顶的电灯闪烁几下陷入沉寂时谭锦威正和沈若飞坐在桌子两边吃晚饭,烧得刚好的葱油浇在面条上,听到头上传来的响声谭锦威蹙眉抬头看,不知工作了多少年的灯泡嵌在焦黄的灯罩里,谭锦威借着窗外天边最后一抹余亮观察灭掉的灯泡,沈若飞头没抬,依旧埋头吃着,“跳闸了吧,这电流声。”
谭锦威低下头看他哥,“那咋办?”沈若飞亮起手机手电筒,年长两岁的好处可能就是比谭锦威多了那么一点点的生活经验,沈若飞看一眼谭锦威碗里还剩一半的面,“你先吃,我去拉电闸。”说完后不等谭锦威做出回应,兀自向楼道走去。
谭锦威已经吃得够快,但还是慢了一步,听到一声类似重物落地的声响,谭锦威放下筷子毫不犹豫就向楼道里跑,赶到的时候沈若飞的腰正被一个男人扶着,左边脚踝撑起轻点在地面上,板凳翻倒在脚边,沈若飞疼得倒吸一口气,谭锦威额头上的汗正好流到太阳穴。
谭锦威不动声色地把沈若飞往自己怀里掠,沈若飞精瘦的腰身颤抖着,被谭锦威握住的地方烫得快要融化,谭锦威看向男人,男人约莫二十三四的样子,瘦瘦高高的一个,现在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至少看起来面善,谭锦威放下一点心来。
“我叫彭俊岚,是你们隔壁刚搬过来的,刚才我们这层好像都停电了,我刚走到电闸就看到这小兄弟往下倒,脚没事吧?”沈若飞抬手挥了挥,轻声回了句谢谢,说来奇怪,刚才被彭俊岚扶着的第一反应是跑,而现在被谭锦威稳稳托着,竟然莫名安心。
隔着一层布料的肌肤相亲,沈若飞这次没逃。
谭锦威微微颔首向彭俊岚道谢,三人一起把电闸拉上去,沈若飞和谭锦威没关的房里透出光亮,说是三个人,实则以彭俊岚自己的个子完全不需要其他人的辅助,谭锦威的任务只有和沈若飞寸步不离,仅此而已。
分手前谭锦威和彭俊岚加了微信,说了些日后请多关照的客套话,谭锦威盯着彭俊岚的账号名字越发觉得熟悉,恍然想起这名字自己在巅峰赛里见过几次,对方的射手是刀尖舔血的风格,因此自己格外记忆犹新,于是最后又约上了下次一起玩游戏,彭俊岚眯着细眼睛回好啊。
狭窄的楼梯过道走一个人都不算太宽裕,现在两个人并排走着,呼吸吹到彼此脸上,沈若飞的镜框边缘偶尔蹭到谭锦威的脖子,细密的微凉一片,谭锦威手上用了力气,托着沈若飞一阶一阶往上迈,如果沈若飞有心,大概能感受到他排山倒海的心跳呼啸。
沈若飞叹一口气,听不出情绪。
“谭锦威,我是不是很废物。”
“不是。”
“我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会搞砸。”
“没有。”
“我这种人活着是不是没意义。”
“沈若飞!”
沈若飞不再说,闭上嘴巴,也不再看他。
“哥。我给你拿药。”
谭锦威把沈若飞扶到桌子旁边,逃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靠在门后大喘气,鼻尖萦绕着沈若飞身上好闻的雪松味道,不受控制地想要索取更多,像从前一样可以随便埋的颈窝或者可以依靠的后背。
沈若飞的话又在脑海里响起,谭锦威的眸子讳莫如深。
沈若飞揉着脚踝,缓了一会才发现没有那么糟糕,远没到伤筋动骨一百天的程度,不久空气里又呼出一声叹息,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沈若飞也不清楚,就好像向老天承认你的不如意他就会放过你一样,沈若飞最近倒霉得过头了。
谭锦威握住冰袋往沈若飞脚踝上放,沈若飞被冰得皱着眉直向后躲,又被谭锦威拽着拉回来,冰块麻木皮肤,沈若飞渐渐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依旧很凉,和谭锦威温热的手掌温度混在一起,冰火两重天。
“沈若飞。”谭锦威盯着融化在自己指尖的水珠,笑着说,“星座学上说你最近倒霉又敏感,我本来不信的,今天看来不得不信了。”沈若飞屈起指节敲他的头,“滚一边去。”末了意识到什么又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谭锦威手上动作不停,冰块已化了大半,“账号信息我还是会看的。”沈若飞吃了瘪,暗自决定今天晚上就把自己的网络账号全都隐藏。
谭锦威不知道沈若飞心里的小九九,只是垂下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淡得化不开的沮丧,他嗫嚅,“会变好的。”沈若飞没听清,俯下身子,“什么。”
谭锦威正好抬头,沈若飞的鼻尖被擦过,像某种大型毛茸动物的绒毛轻抚,沈若飞不动声色地往后退,闪避的眼神,比宝石红的耳尖,沈若飞又开始推眼镜。
谭锦威将沈若飞的羞色雷打不动看在眼里,故意将身子向沈若飞那边靠,鼻尖又抵到一起,明明谭锦威才是被俯视的那个,沈若飞却差点被谭锦威赤裸不加修饰的目光吃干抹净。
沈若飞像受惊的猫,双手抵住谭锦威的肩膀,偏过头,避开了来势汹汹却又像不小心贴近的唇,“谭锦威...”
“怎么了。”
“你离得太近了…”
谭锦威笑,听话得回到原位,给脚踝上好药后站起来,全当刚才的亲密接触是意外,不解释只是嘱咐,“不是特别严重,休息几天应该就好了。”沈若飞嗯一声回句好。
沈若飞不知道,谭锦威这幅明摆着无辜又勾引人的样子是继承了他的衣钵,上个世界谭锦威也被沈若飞这样子骗过,心甘情愿和漂亮哥哥坠入爱河,结果最后留自己只剩躯壳。如今谭锦威用沈若飞手把手教过的花招撩拨他,一举一动都藏着当初沈若飞朝他勾手指的样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漫不经心又叫人夜不能寐。
晚上沈若飞躺在床上,脚踝在窗边垂着,其上褐色的药膏还没干,沈若飞双手撑起上身,月光勾勒出单薄的脊背和完美曲线的腰身,枕头上开着的手机页面里谭锦威在直播。沈若飞已经习惯伴着谭锦威游戏背景里播报的声音入眠,就是不知道如果谭锦威知道自己直播间的老板是隔壁的室友是什么反应,会惊讶,还是害羞。
可能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沈若飞吐的苦水,沈若飞在家养伤的第三天,收到了来自弘文酒店的入职通知。
03.
短信弹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时候沈若飞正坐在桌子旁边晾干药膏,看到消息的瞬间沈若飞丢下手里吃了一个尖的西瓜,点开短信界面,沈若飞一时有些失语,现在他该做些什么呢,比如单脚跳起来大叫或者跑到谭锦威的房间里分享好消息,这意味着他大概率下个月不用面对沦落街头的局面,联想到谭锦威前几天跟他说的如果有必要下个月的房租他可以全包,沈若飞顿时觉得压力骤减。
只是,弘文酒店,黛城市内数一数二,怎么会同意他的入职,就连这个简历投放的初衷,都是沈若飞破罐子破摔并且根本不抱期待的结果。
谭锦威午睡起来后打开房门,揉着眼睛睡眼惺忪,谭锦威有卖可怜嫌疑地开口,“哥,刚才睡觉小腿抽筋了,好疼。”
沈若飞托腮撑在桌子边缘,抬眸看他,“十八岁,生长痛啊谭锦威。”
谭锦威惊回头,心理os你怎么知道我十八岁,迎来沈若飞一个略带挑衅的眼神,意思是视奸谁不会,况且谭锦威直播间标题上加粗的十八岁像是生怕人不知道一样。
沈若飞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明快晴朗,又假装漫不经心,“我找到工作了,下个月房租不用你垫付了,给自己买点钙片吃吃吧谭锦威。”
谭锦威刚拿起桌子上沈若飞吃了一个尖的西瓜,咬了一口后听到沈若飞的话猛然抬头看他,警觉地眼睛都瞪大,“你在哪里工作?”
“本来没觉得自己能应聘上,但哥运气比较好,他们给我发短信了,弘文酒店。”
谭锦威突然开始大叫,西瓜汁顺着指缝流到手臂也没管,“不行!你不能去那工作!”
沈若飞皱眉,不解,“为什么?”
谭锦威开始有些急了,语速加快,“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去那!”
沈若飞被谭锦威说得心烦,皱着眉站起来,粗制滥造的木头椅子在背后划出不小的声音,手指扣住桌子边缘泛白,“谭锦威!你别无理取闹,我去哪工作不用你干涉。”
谭锦威身子有些抖,连带着手指尖上的西瓜也跟着颤,沈若飞没注意,从他身后大步流星经过时带起的风都冰冷,沈若飞的房门砰地一声在自己背后关上时,谭锦威终于撑不住两只手支着桌子大喘气。
弘文酒店,谭锦威上一世失去沈若飞的第一步。
沈若飞还是去入职了,早上起床时沈若飞按照惯例给谭锦威带了包子和豆浆,沈若飞敲敲谭锦威的房门,颇有种挽回昨天局面的味道,“早餐给你放桌子上了。”沈若飞等了三秒,谭锦威没回,沈若飞以为他在睡觉不再等,拿上钥匙出了门。
谭锦威转身,他没睡觉,撑着眼皮从三点待到天光破晓。睡着后梦里总不受控制地开始循环上个世界里的沈若飞,那时他们幸福,亲密,觉得日子有盼头,甚至已经计划好两个人攒够足够的钱就去梦想中的城市佰介看看,但沈若飞入职一年后发生的那件事打乱所有生活轨迹,他们大吵一架,沈若飞搬出去,然后他就成了沈若飞留在那个世界的最后遗物。
一滴眼泪落到枕头上,谭锦威总恨自己的性格,有时口不择言有时又敏感脆弱,或许他不该哭,但除了流泪,他想不到其他暂时逃避的方式。沈若飞这三个字在心底埋了太久,再挖出来都带着泥沙。
沈若飞骑单车时终于不再觉得索然无味,他现在又觉得日子过着也不是没有希望,路过小区门口时见到经常碰见的几只小猫,沈若飞掰了手里的半根火腿肠分给它们,阳光把小家伙们的毛照得暖融融,也照得沈若飞心情舒畅。
弘文酒店的装裱不属于富丽堂皇的那种风格,对于旁边花里胡哨的酒吧来说清新淡雅得多,门口的大理石上刻着巨大的弘文酒店四个繁体字,旋转玻璃门没用经典的金褐色,酒店整体黑白灰配色,偶尔有几个低饱和的红黄蓝做点缀,会是曾经作为CEO的沈若飞会喜欢的风格,曾经只在市中心办公,倒是从来没来这边过。
沈若飞进去后就被门口接待的保安带着进了总经理的办公室,总经理是位头发梳得利落,年纪三四十的女人,女人说自己叫何素羲,平常可以叫她何姐,沈若飞乖乖地颔首叫何姐,何姐笑回说好。
何素羲带着沈若飞在酒店里熟悉环境,这个时间点酒店大部分人已经开始擦拭桌椅搞卫生准备上班,沈若飞一路上发现穿着制服的服务员大多都是些和自己差不多的二十多岁年轻人,除此之外的共同特点就是长得都很标致,沈若飞猜这可能是自己被录取的理由,毕竟简历上的照片是自己有钱时为了满足虚荣心精心拍的帅照,沈若飞突然觉得好笑,被自己鄙夷了一辈子的优点到头来竟然成为自己的救命稻草。
何素羲边走边介绍,路过的员工见到何素羲都喊何姐鞠躬问好,沈若飞慢慢认下几个面孔,好在日后认识时不至于尴尬。
弘文酒店一楼主要做餐饮,以其鲜美的海鲜料理闻名,二楼是包厢,负责接待一些vip客人,再往上可以入住,类似酒店宾馆。沈若飞现在还只能从一楼游走的服务员做起,升职还得靠日积月累,不过好在待遇不错,工资相比沈若飞之前找的其他工作高了一点,但还是需要节俭的程度。
最后签合同时沈若飞没有犹豫,在乙方签下自己训练过无数遍的签名时有些恍惚,毕竟之前的名字只会出现在甲方一栏,这次有些错愕,不过沈若飞总要习惯,他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人。
沈若飞换工作服时有个脸圆圆的男生跑过来搭讪,看起来年龄不大,和谭锦威差不多,“诶,你也是新来的吧。”
“嗯,对。”
那个男孩又开始说,“烦死了我爸妈非要我出来历练一下,说什么现在工作真难找。”沈若飞打着哈哈附和。
“我叫杜远航,你叫什么?”
“沈若飞。”沈若飞此时在心里抚额苦笑,对面这个男孩看起来就是被家庭保护得很好的那种,不像他,还在为自己的生存到处奔波。
杜远航的性格活泼开朗,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一直拉着他聊天,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可能就像是组队来这工作的一样。
工作的第一天沈若飞还没有同客人讲上话,他在这一天只干了些端茶倒水和上菜一类不需要动脑子的工作。
虽说已经历半年多的酒局训练,但沈若飞本质里的内向还是没能改变,沈若飞不想刚工作就出现和客人说话打磕巴的尴尬场面,所以今天做过最大的努力就是观察他的同事们怎样和客人交流,本应有个培训期的,但正值夏日,海鲜酒店总要忙得不可开交,沈若飞猜这也是破格录用他的原因之一。
杜远航全然不惧,虽然偶尔会因为客人问的关于菜品的问题回答不出来而感到局促。红头发的女孩柳伏芩见杜远航不会说话好心地上去帮他,跟客人解释说新来的不懂事,她在这里干了一年,菜品介绍推荐信手拈来,温婉的名字但本人却是个做事利落不拖泥带水的性格,难怪不少客人点名要她服务,沈若飞在心里了然。
中午客人都走光后,他们聚在一起吃饭,沈若飞拿起开了一上午免打扰的手机看,按照平常来说现在他应该会收到满屏谭锦威自说自话的消息,比如谭锦威巅峰赛mvp的截图,窗台上多肉一天一变换的叶子颜色,楼下的小猫或者谭锦威偶尔自拍的搞怪照片,但这次不同,打开聊天界面后空空荡荡,屏幕上垫底的还是那条他拍给谭锦威的早餐。
沈若飞放下筷子,走到酒店外面,手机拨通了谭锦威的电话,左脚支起来碾着地面上的小石子,脚踝上的痛感几乎可以视而不见,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挂断,沈若飞切到谭锦威的直播间看,直播间显示最后一次直播的时间还在前天晚上,他已经两天没直播。
沈若飞蹙眉,拿起手机还想再打一次,背后传来何姐叫他的声音,“来了。”沈若飞放下手机没再打。
中午杜远航和沈若飞的休息时间被剥夺,何姐叫来后厨里的主厨给他们科普海鲜常识,不然客人问起也不至于沉默得回答不出来,杜远航听得昏昏欲睡,脑袋险些磕到桌子上,沈若飞也直打哈欠,有种梦回高中数学课的错觉。
“困死你们得了。”何素羲实在看不下去,想到黛城下午这热死人不偿命的太阳觉得他们困又是情有可原,于是想了个法子决定给两人一个机会。
“算了算了我问你们几个问题,答对了就去歇着吧。”杜远航的眼睛噌地亮起来,点头频率像小鸡啄米。
“哪种鱼富含不饱和脂肪酸?”
杜远航在旁边想着,沈若飞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三文鱼。”
“章鱼在烹饪前为什么要反复摔打?”
杜远航到嘴边的答案被沈若飞抢了先。
“破坏肌肉纤维。”
“安康鱼肝烹饪前怎么去腥?”
“用牛奶浸泡。”
杜远航这次再也忍不住了,他急得快跳脚,“给个机会啊兄弟。”
何素羲无奈地摇摇头,“就三个问题,你再学会儿吧远航,看人家若飞。”
杜远航冲沈若飞挤眉弄眼,沈若飞回以一个加油后走开,杜远航哀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若飞终于憋不住笑。
员工休息间内有几张桌子和折叠床,床位一般都被声名远扬的老厨师们占着,年轻人现在大部分都伏在桌子上,沈若飞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着,手机刷新,零条来信。
柳伏芩手垫着下巴在他背后,手机里某种比赛的解说声音时而出现,柳伏芩见他坐过来转过头看他,柳伏芩的红头发在昏暗的室内并不惹眼,即使在阳光下也只是一层沉闷的暗红,但女孩的性格总让人不能忽视这一头红发,甚至会觉得过分鲜明。
柳伏芩问他,“帅哥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沈若飞没从手机上抬头,没打算坦白自己的真实信息。
柳伏芩哼笑,转过去的同时送来一句话,“半年前,市中心的那座大楼里,你还是二十一岁年少有名的沈公子。”
沈若飞错愕地抬头看她,柳伏芩言下之意已经看穿沈若飞的鬼话,半年时间长了三岁,狗屁不通的谎言。
晚上店内依旧忙,最后一个包厢的客人走后沈若飞终于可以下班,他想马上闪现到家里问谭锦威到底怎么回事,没由来的心燥沈若飞没追究,以前他从不会为其他人牵肠挂肚。
换好衣服走到门口时何素羲在背后叫他,手上掂着几只螃蟹,“若飞,这些你带走给弟弟吃吧。”沈若飞微侧着脑袋,他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何素羲又解释,“小柳跟我说的,你不是有个姓谭的弟弟吗?”
沈若飞向大堂里还在擦拭桌子的女孩看去,柳伏苓只剩一个背影对着他,女孩的洞察力超乎想象,沈若飞心中了然。沈若飞接过螃蟹,回了声谢谢,末了又犹豫地开口,“何姐,能预支我一天的工资吗,跟弟弟闹了点矛盾。”
何素羲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本来是没有这规定的,但看在你弟弟的份上,我一会把工资发到你手机上,只许这次啊。”
“谢谢何姐。”
“男孩之间,有啥是说不明白的,聊聊就好了。”沈若飞点头,转身向夜色里走。
过了今天零点就是谭锦威的十九岁生日,沈若飞记得清楚的,本意是想今天晚上带谭锦威去楼下下馆子,但谁知就莫名其妙出了这样的事,他不会辞职,弘文酒店目前一切安好,但他也不能不找谭锦威,身处同一屋檐总得有低头的,那还是年长的来吧。
路上蛋糕店大部分都关了门,沈若飞绕了大半个黛城才在临近西郊的位置找到一家灯牌半掩着的,运气还不错,剩一个四寸的斑点狗蛋糕,图案很卡通,不过有就已经不错了,沈若飞问了价钱,手机的余额又要见底,沈若飞付款时感觉心在滴血。
经过这一遭再绕大半个黛城回到家已经快零点,沈若飞在楼下望见谭锦威房间的窗户,灯还亮着,透过窗帘隐约可以看见一个背对着的人影,沈若飞喘着粗气,关键时刻竟然又有些不敢上楼。
沈若飞不会处理这样的事,之前遇到时第一反应就是逃,但他现在逃不掉,就连离开谭锦威半步他都不可能做到,他没钱没家,求和仿佛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的结果,沈若飞没得退缩,也不想退缩。
沈若飞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万籁俱静,脚步声听得真切,蛋糕被自己护在身前,怕边角碰到楼道墙壁上的灰尘。沈若飞走到三楼时房门正好打开,谭锦威扶着门把手立着。
两个人相顾无言,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想象中的口角没有爆发,两个人只是默契地没有说话。谭锦威的黑眼圈在嫩脸上明显,瞳孔水涔涔的,像哭过的样子,沈若飞就这样在谭锦威不让步丝毫的目光里往前走。
谭锦威侧身让沈若飞进来,沈若飞把两只手上的东西放到玄关,自说自话,“我们经理以为你是我弟弟让我给你带螃蟹,你跟着我也是有福了,明天不是你生日吗,我跑了老远才买到这个蛋糕,花了我很多工资呢,谭锦威你得补偿我……”
谭锦威突然冲上去抱他,脑袋埋在沈若飞颈窝里,两个手臂张开把沈若飞整个圈住,沈若飞被撞得踉跄几步,沈若飞开玩笑回,“我身上全是汗,你一定要现在抱我吗。”
零点一过,窗外有烟花炸开的声音,听着像来自几公里外的黛河边,黛城临海,渔业盛行,谭锦威生日的日子对于当地渔民是个不小的庆祝节日,这意味着一年最盛行的繁殖季将要来到。
烟花的声音在耳朵边上炸个不停,沈若飞顺谭锦威的背,“十九岁快乐,谭锦威。”
谭锦威的嗓子也哑,像沙砾磨过,“沈若飞,对不起。”
烟花放完后还是静,呼吸声响穿耳膜,谭锦威抱他抱了许久,沈若飞不再挣扎。
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火,红光莹莹,双手合十,许愿,睁开眼,吹灭。
谭锦威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沈若飞在对面坐着,笑着问,“怎么不唱生日歌?”
谭锦威正在切蛋糕,斑点狗被一分为二,谭锦威把举着桃心的那块给沈若飞,回,“不应该是你给我唱吗?”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健康…
沈若飞开始小声哼唱起来,谭锦威就着并不算好听的歌声咬了第一口蛋糕,沈若飞在视线内像闪着光,蛋糕甜得发腻,从舌底传到心脏。
螃蟹已经冷掉,谭锦威又用锅蒸热,螃蟹味道烧的不错,浅淡的辛料味道没有盖住螃蟹本身的鲜,反而让人流口水。沈若飞吃了一个就不再吃,把盘子推到谭锦威面前,“你不是小腿抽筋,多吃点,补钙。”
谭锦威也不说话,只一味地剥螃蟹,背壳,鳃,内脏都处理干净,谭锦威又把剥好的半只螃蟹递给沈若飞,“赔礼道歉。”
“用我的礼,道你的歉?”沈若飞问,谭锦威狡黠地笑。
是道歉,但不只是为了昨日的出言不逊,还有上个世界无数个日夜的孤掌不鸣。
第一天的工作让沈若飞累得躺在床上撑不起任何力气,谭锦威趁机而入说要跟沈若飞一起睡,美其名曰省空调费,沈若飞没有细想谭锦威拙劣的谎言,联想到两个人目前的经济水平还觉得谭锦威考虑周到,于是侧身分了谭锦威半个床位,两个人滚在一起,沈若飞再也分不出心思回答谭锦威天南海北的话,就着谭锦威的声音睡去。
谭锦威和沈若飞相差三岁的真空期已经过去,谭锦威的十九岁,不对,谭锦威的二十三岁,正好与沈若飞相差两年经历,这是美好和噩梦交织的两年,谭锦威宁愿做那个在沈若飞心里永远需要被关照的弟弟,但他现在不能,身份转换,违心的哥哥背后是谭锦威侵略沈若飞的誓言。
我想,用尽你教我的一切占有你。
04.
日子又在风和日丽里前进,沈若飞和杜远航连着补了好几个中午的课,虽然还是对那些问题一知半解,但遇到为难的客人也不至于哑口无言。
沈若飞突然想起王科和伯晨赫。他们三个是高中同学,打游戏都很好,曾经废寝忘食地打了一个月游戏,横扫各分路巅峰前几,不过代价就是那次月考排名下降得惨不忍睹,三个人都被俱乐部联系,沈若飞喜欢墨守成规不变的东西,没有答应,而且本来他就是三个人里成绩最好的那个,如果答应了这件事保不齐还会成为家庭矛盾的一个导火线,权衡利弊,沈若飞还是留在高中。
王科和伯晨赫前几天提起他们联盟最近正在考试,沈若飞知道时笑了很久,两个人还把考试题发给他,沈若飞看了幸灾乐祸地说还好自己不用考,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了报应,这每天三个问题的强度跟他们相比丝毫不减啊。
沈若飞独自一人来到黛城,偶尔和来这里比赛的王科和伯晨赫小聚,不过机会不多,两个人天天在几个城市飞来飞去,沈若飞是困在河里的鸭,那两个是飞在天上的鸟。
沈若飞现在也可以做些记账、报菜的工作,终于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体力劳动,柳伏苓对他的进步感到莫大的惊讶,想起自己刚工作时培训了几乎快一个月才做到如今沈若飞这样子。柳伏苓在心里咋舌,聪明的人还真是让人可恨啊。
视线看到旁边依旧勤勤恳恳干杂货的杜远航,心里平衡不少,还好,自己不是最差的那个。
与老熟人的会面是沈若飞工作后遇到的第一个可以称得上难堪的问题,宋旌纶戴着骚包的金丝边眼镜从楼上电梯下来时,沈若飞觉得自己左眼皮跳了几下,这在老人口中经常是不祥的征兆。
宋旌纶一头黑色长发,半卷着垂在肩膀上,放眼望去像流浪歌手一样放荡不羁,宋旌纶貌似有混血基因,棕色的瞳仁在人群里扎眼,宋旌纶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冲他眨巴眼睛,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亲昵,沈若飞翻了一个白眼后转身离开。
与宋旌纶的故事追溯到半年前沈若飞风光无限的时期,那时他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但在生意场上却有老成的眼光和孤注一掷的野狼作风,宋旌纶就是在那时出现在自己的竞争对手里,并且鹤立鸡群。
因为宋旌纶几乎从来不考虑项目的收益,而一心只有对沈若飞使绊子,颇有种两个人世界上只能活一个的针锋相对。沈若飞曾经温和地提出共赢策略,但被宋旌纶以一声讥笑推翻,自此宋旌纶成为沈若飞明面上第一个公开对手。
沈若飞曾经也利用过宋旌纶的头脑一热干过不少坏事,但这些都在沈若飞破产后被一笔勾销,沈若飞讨厌自己的落魄模样被见到,尤其还是被自己势不两立的对手见到,所以沈若飞逃也似的搬离办公楼,没跟宋旌纶说一句话。
“呦,这是谁啊,这不是沈若飞吗,怎么不跑项目,跑这来了。”沈若飞想跑的脚步一顿,转身看他,露出一个标准得体的微笑,“你有事吗,那边还有客人叫我。”
宋旌纶装作熟稔地搭上沈若飞的肩膀,沈若飞想躲却挣脱不开,宋旌纶个子比他高得多,手臂绕一圈肩膀又回来,“我是这的VIP,今天你服务我。”
沈若飞身边经过两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向二楼走去,两人身上淡淡的铜臭味让沈若飞皱起眉头。
“宋旌纶你无不无聊。”沈若飞皱着眉,想挣脱开这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勾肩搭背,宋旌纶熟悉的香水味道又从身后传来,那是一种浓郁的花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跟平常男士香水的麝香味道相比多了一丝女性香水的柔和,高调张扬,偏偏又神秘感十足。
沈若飞往前躲,被宋旌纶带着向包厢走去,“我现在只是大堂里一个打杂的,还没有资格服务包厢,你找其他人吧。”
宋旌纶不听,执拗地带着他向二楼走,何素羲正好从楼梯上下来,宋旌纶停住脚,“何姐,这个人我要了。”
何素羲有些为难,态度恭敬,“宋总…他只是个大堂里的服务员,要不我让二楼的其他人服务您?”
沈若飞一副你看吧果然如此的表情,从宋旌纶臂弯里挣脱开,弹了弹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宋旌纶的香水味残留在自己的皮肤上,沈若飞讨厌那味道。
宋旌纶在沉思,看起来很认真的样子,沈若飞原以为自己将要逃过一劫,但下一秒又听见宋旌纶的声音,“那我就去大堂里吃吧。”
何素羲小跑着跟上宋旌纶的脚步,宋旌纶直冲大堂,耳朵里人群的嘈杂声逐渐变大,“宋总,您是VIP大可不必啊,上面的知道要怪罪的,宋总…宋总!”
宋旌纶不理,只一味往前走,从口袋里掏出VIP卡,“再充一万,业绩算你的,上面的问起来让他们直接联系我。”何素羲双手接过VIP卡,叹了一口气向前台走,留给沈若飞一个保重自己自求多福的眼神。
宋旌纶在大堂里的一个角落落座,忙着的柳伏苓看到走上前,“宋总,您今天要吃什么,还是老样子吗?”
宋旌纶挥挥手,“不用,我跟沈若飞说。”
柳伏苓有些错愕地抬头看沈若飞一眼,但念在现在正值中午,大堂里忙的不可开交,还是沉默着走开。
“宋旌纶你很闲吗,别无理取闹。”
“沈若飞,现在是你服务我。”宋旌纶翘着腿,似笑非笑地看他,漂亮的丹凤眼里露出毒蝎子一样的神情。沈若飞在身侧攥着拳头,露出无可挑剔的微笑,不就是倒霉,他认了。
宋旌纶翻菜单,弘文酒店的菜品本就是含有隐喻的名字,菜品下各种要求一应俱全,包括但不限于几分熟还有调料口味这种问题。宋旌纶有意为难,放鞭炮一样一股脑说了一堆名字又臭又长还包含好几种要求的菜,尺度跨度之大,上一个还要爆辣下一秒就又说自己不吃辣,字里行间针对的意味不置可否。
宋旌纶等着看沈若飞的好戏,就像曾经自己期待的那样,沈若飞高高在上的姿态从高中时期起印在自己的脑海,于是击败他逐渐成为宋旌纶富有但寡淡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英雄主义,“你重复一遍。”
时间停止三秒,凝固在两人之间,宋旌纶以为自己的目的就要达成,但下一秒沈若飞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一字不差。
第一轮回合以沈若飞的大胜结束,宋旌纶也不再为难,神情落寞地呢喃一句没趣,菜上齐后就一声不吭地吃起来,沈若飞又去帮大堂里的忙。
“他没为难你吧。”何素羲这时候终于赶回来,路上遇到几个包厢里难缠的客人耽搁了不少时间。
“没事。”
“剩下五千我按你的业绩算了。”沈若飞惊讶地抬头,迎上何素羲一脸歉意的神情,“谢谢何姐。”
何素羲笑,“没怪我就行,宋总平常不是这样的,今天有点奇怪。但是你这么聪明,是我见过这所有人里学的最快的,我想也是没问题的。”沈若飞摇头说没有,其余人也很不容易。
宋旌纶吃好后沈若飞去收盘子,“公司出问题后为什么不来找我?”沈若飞继续收盘子,叠在一起,“找你你会借给我钱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借。”沈若飞笑,瞥一眼宋旌纶,带着曾经宋旌纶最讨厌的像看没成熟的小孩一样的眼神,“以你的脾性,没落井下石我就谢天谢地了。”
“看到我这么惨,你很爽。”沈若飞端着盘子走,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像是问句却又那么笃定,只留宋旌纶在背后盯着他的背景无言。
有了业绩就有提成,沈若飞开心得不得了,连共享单车找了十分钟这件事都能原谅,按照平常估计早就开始怨天。夏天已经到末尾,夜晚迎面的风也不再像火炉烘烤的那样,多了一丝不可多得的凉爽,沈若飞哼着不在调上的歌,心里盘算着该给谭锦威补个什么像样的生日礼物,沈若飞想起自己的十九岁,连个蛋糕都是罪恶。
谭锦威已经学会根据脚步判断来人是谁,所以沈若飞正好到达三楼时总能看到谭锦威撑着门把手等他,笑语盈盈。老旧的楼道里没有电灯,沈若飞懒得掏手机,索性摸着黑上楼,为此绊倒过不少次,但天天这样也慢慢熟悉,快到三楼的楼梯被打开了门的灯光照亮,一阶又一阶。
沈若飞进门换鞋,谭锦威在他背后把门关上,鼻尖擦过沈若飞的发梢,一股陌生的、不属于沈若飞任何洗衣液味道的香味飘出来,前调是深沉的檀香,尾调却又蕴出几味苍兰,谭锦威皱起眉头,他竟然判断不出这味道属于男人还是女人。
“今天工作怎么样?”谭锦威开始担心,沈若飞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也怕自己在沈若飞心里还未占据一席之地,于是成了沈若飞缄默不言的战利品。
“今天遇到一个难缠的客人,不过多了好几百奖金,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沈若飞笑回,看不出一点不如意的样子,谭锦威眼里的惆怅没有消退,能让沈若飞说出口的难缠,肯定已经到了棘手的地步。
“沈若飞。”沈若飞回头,往嘴里递了一颗克伦生慢慢嚼,这是谭锦威洗好放在桌子上的,那些发软的坏果都被谭锦威消灭,留下的只有品相较好的,即使这样味道里依旧不时窜出一丝酸涩,不过瑕不掩瑜,谭锦威只能做到这样,最近赚到的钱他留着有大事要干。
“有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在家里待着可无聊了。”谭锦威走到沈若飞背后,把头垫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吐到皮肤上惹得沈若飞笑着缩脖子。
“真的没事,真的,就是遇到了之前认识的一个…嗯…合作伙伴。”负收益的合作,也算合作吧。想到宋旌纶,沈若飞又开始头疼,尤其知道他要在酒店住一段时间后,沈若飞对未来几天上班的日子都充满了怨气。
“他没为难你吧。”
“你们怎么都觉得我会被为难,你哥是啥人。”谭锦威用鼻子蹭他,香水气味慢慢从记忆里回笼,沈若飞用手推他,“好了你先睡觉,我要去洗澡了。”
姓宋的,谭锦威想起来了,那个雌雄莫辨笑起来欠揍的。上一世他和沈若飞在一起后,宋旌纶半夜跑来撬自己的墙角,被他打了一顿后依旧不依不饶,明知道沈若飞不会被抢走他还是感到不安,最后被沈若飞用一个细腻绵长的吻外加一夜的风光旖旎哄好。少年爱人的占有是世界上没有敌人的存在。
只是,他怎么会出现这么早,谭锦威躺在床上沉思起来,窗户外榕树叶被风吹起的声音大得吓人,在夜里像洪水猛兽,谭锦威起身关上窗户,末了还不忘去沈若飞房间里帮他哥也关上。
沈若飞睡得安详,工作后睡眠质量直线上升,原因是白天工作强度跟之前相比是大巫见小巫,谭锦威想到以前连一千米都走走停停的人现在却要在酒店里忙碌一整天,心疼沾满眼眶,谭锦威探下身去轻吻沈若飞的眼角,沈若飞被扰得转身换个方向,谭锦威的痴汉行为在夜里隐藏得天衣无缝,重合的身影是上一世我对你的所有,无边思念。
谭锦威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猜想可能是自己的到来让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产生混乱,导致本不该现在发生的事件提前,但这次没有什么能把沈若飞从他身边带走,谭锦威的瞳孔讳莫如深,窗外张牙舞爪的树叶像在演哑剧。
沈若飞已经习惯每天上班时大堂里出现一个碍眼的立牌,宋旌纶每天按时按点找他点菜,坐在大堂里吃完又看着他收走,偶尔沈若飞也会被身后突然刺来的目光定在原地,但忙起来后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全当宋旌纶是个没有感情的全自动跟踪摄像头。
沈若飞的工作越干越好,能叫上他名字的顾客越来越多,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沈若飞出众的外貌光是站着就足够赏心悦目,尤其配上几乎什么都记得的记忆力更是叫人喜欢,毕竟见过第二面的客人就能精确说出对方的忌口这种能力不多见,客人喜笑颜开,沈若飞的分成又加一点。
柳伏苓难得清闲了一些,抱怨着开口,但沈若飞偏从她话里听出一些侥幸,“唉,我的客人都被你抢走喽。”沈若飞想了想,柳伏苓确实帮过他不少,女孩的细心程度比他高得多,他知道有些客人是她推荐的。
沈若飞不是个喜欢欠别人情分的人,联想到之前偶然看见的柳伏苓手机上播放的比赛,王科和伯晨赫的名字赫然在列,沈若飞想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算作回礼的礼物,“柳伏苓,我这有几张小落和赤辰的签名照,你要么?”
柳伏苓的眼睛亮起来,瞬移到沈若飞身边,“我要!我要!啊啊啊你怎么搞到的。”
沈若飞被柳伏苓的热情吓得向后退几步,他怎么不知道柳伏苓还有这么激情的一面,“我们私下里认识,关系还不错。”
柳伏苓跳起来,“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沈若飞哼笑一声,哥吗,他今年辈分是不是长得太多了点,想到家里还有个谭锦威,沈若飞莫名勾起唇。
宋旌纶这几天住在酒店里形影不离,家里开始催,想推着他着手处理公司事务,被宋旌纶以视察家里底层产业为由搪塞过去。他哥哥叫宋弘文,酒店名字就是这样由来的,没人认识他这个不常露面的小少爷,沈若飞入职这件事还是他托了好几层才安排下去的,本以为沈若飞破产后会卑躬屈膝来求人,结果对面是个有脾气的,来打工都不肯让步。
柳伏苓看着在大堂里待了好几天的宋旌纶,黑眼珠在宋旌纶和沈若飞两人之间转了转,她一脸八卦地问,“哥,你俩啥关系啊?”
沈若飞一时有些语塞,杜远航还嫌事情不够乱也来凑热闹,“对啊沈若飞,他都在这待了好几天了,你俩啥关系。”
沈若飞把手上端着的盘子塞到两个人手里,没好气地回,“势不两立的关系,你们两个很闲吗,还有桌子要收拾呢。”两个人灰溜溜地跑开,沈若飞瞥一眼宋旌纶,对方朝他露出一个标志的欠揍微笑。沈若飞翻着白眼走开。
柳伏苓的脑子又开始转,不想明白一些事她不会停止,就在冥思苦想几天后她得到一个惊人的结论,某天午休时石破天惊地开口,“沈若飞我跟你说,宋总好像喜欢你。”沈若飞刚坐下喝了一口的水差点把自己呛死,他皱着眉,“瞎说什么。”
柳伏苓有理有据地掰着手指细数,“你一来他就要你服务,其他人去问还被他赶走说只要你服务,给你冲业绩,坐在大堂里也不走还每天都盯着你笑,一脸标准的痴情样,以我多年调教男人的经验来看,他绝对喜欢你没跑了。”
沈若飞打断柳伏苓惊天地泣鬼神的发言,她再这样喋喋不休他要取消签名照了,已经有不少人向这边看,沈若飞压低声音说,“你别瞎说,我俩是一辈子都不会缓和的关系。”
柳伏苓这时候悠悠地来了一句,“沈若飞,你不会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清楚吧。”
沈若飞失语,还真让她说中了,柳伏苓这联想推理能力,惊为天人。沈若飞朝她挥挥手,“好了你别瞎猜了,小孩别好奇这么多。”柳伏苓被他赶走,讪讪地趴回桌子上继续看自己的比赛。
喜欢和爱吗?性取向吗?好像的确,应该成为沈若飞思考的问题了。
沈若飞开始避着宋旌纶,在对方的手抬起之前先一步逃离,不给对方任何近身的机会,企图用这样的冷战冻死他们最近莫名紧密起来的关系。如果这招对宋旌纶有效,沈若飞就不会在公司破产后又在酒店里遇到宋旌纶,显然对方是个软硬不吃的。
沈若飞已经足够谨慎,奈何宋旌纶铁了心要和他作对,这天沈若飞换完工作服走向大门准备下班时,宋旌纶靠在墙边,倒是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看起来就好像真的被沈若飞这几天的冷落折磨得不成样子,家里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待在酒店,“沈若飞,你为什么躲我?”
滴滴,门外传来几声喇叭声,沈若飞向门外看去,救自己于水火的人出现了。谭锦威戴着头盔,单手支在车把上,他挑衅地看宋旌纶,像两头野狼看上同一片领地,宋旌纶精明,谭锦威无畏,针锋相对。谭锦威冲沈若飞喊,“宝贝,回家啊。”
宋旌纶从没在沈若飞脸上看到这样笑起来无拘无束的神情,沈若飞几乎是逃也似的从他的身边离开,然后奔入下个男人的怀抱,谭锦威亲昵地抱沈若飞,沈若飞照单全收,奖励一样揉他的脑袋,谭锦威的头发已经长长,揉在手心里是顺毛的手感。
宋旌纶作为唯一的观众无声地看着这场默剧,谭锦威突然向沈若飞面前倾,手扶着沈若飞的腰,用毋庸置疑的力气,被沈若飞偏头躲过,沈若飞跟谭锦威咬耳朵,“你差不多得了。”看到见红的耳尖,谭锦威满意地善罢甘休。
直到宋旌纶从身后离开,这场临时剧本才演到底。沈若飞转向谭锦威骑着的小电摩,“你什么时候买的?”谭锦威又摁了喇叭,像在求夸,“给你买的,反正我平常也不怎么用。”沈若飞惊得抬头看向谭锦威,小孩的眼睛笑成一条缝,趾高气扬,得意忘形。
沈若飞在后座上环住谭锦威的腰,温度从手心里传来,谭锦威的肩膀比他的宽,但又薄薄一片,肩胛骨顶起短袖一个弧度,沈若飞心想谭锦威怎么这么瘦。
风吹过额前碎发,沈若飞摘下眼镜,靠在谭锦威背上,谭锦威的声音从前面响起,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沈若飞,你困了?”
沈若飞淡淡地嗯一声,谭锦威贴心地放慢速度,沈若飞勾起唇角,路灯慢慢暗下去,闪过沈若飞鼻梁上的水光。
爱的到来没规定必须要心脏震荡,我放心把后背交给你的瞬间,那些无需多言的默契,你能察觉的敏感,两个人类掀起的最小潮汐,沈若飞的确迟钝,慢热,后知后觉,但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快要离不开谭锦威。
这是千年的奇迹,是丘比特张开眼睛的万里挑一,沈若飞想爱神已经光临我家门。
一叶知秋,榕树叶终于变黄,而不再被太阳烤焦。
05.
黛城的秋天向来短,印象里黄叶还没扑朔掉个几天,树干已经是光秃秃一片,沈若飞开始戴上围巾,也穿上外套。小区里的猫估计是待久了也不乱叫,每天被老人们好生喂着,沈若飞后来再没在小区里听到过猫叫,几个小家伙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身形也比之前圆润。
谭锦威的手艺上升不少,跟着圆润的还有沈若飞自己。
宋旌纶已经离开酒店,这件插曲也只被当做饭后茶余闲谈的存在,柳伏苓佯装失望,“可惜了啊沈若飞,这么肥的金主被你赶跑了。”
沈若飞无奈地回,“去,这福气给你要不要。”柳伏苓装作考虑的样子,沈若飞在心里又是一个白眼。
杜远航的体验生活已经结束,退职那天他的父母来接,沈若飞被杜父杜母作为重点对象感谢,只是杜远航工作了这么些天,脸上的肉倒是丝毫未减。
杜远航被父母安排去出国留学镀金,沈若飞偶尔能在朋友圈里看到杜远航发来的异国料理,配文是一两句在酒店里学来的话,沈若飞评论还记着呢,杜远航回,国外的太难吃,想酒店了,又惹得沈若飞一阵发笑。
杜远航的朋友圈下谭锦威点了个赞,沈若飞切小窗问你们认识,发出去的下一秒谭锦威也回如出一辙的一句话,沈若飞解释了工作原因,谭锦威说之前上学时认识,就是杜远航他们家资助他上学,后来他想早点工作赚钱,对方倒也表示理解,聊到末尾两个人还感慨一句世界好小。
日子平淡,倒也不无聊,谭锦威的直播蒸蒸日上,日常在线人数相比一开始已经在后面增加了一个0,巅峰赛也传言有个天才对抗路横空出世,团战切C无所不能,很少人知道这其实是谭锦威私下里的小号,原以为对抗路又迎来一个天才,谁知道只是大佬的马甲。
比赛的决赛地点选在黛城,沈若飞听见柳伏苓在耳边叫,算算日子,竟然正好是休息那天,万事俱备,只欠主角。于是某天晚上沈若飞、柳伏苓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就在酒店里看完了那场败者组决赛,金雨落到王科头上的时候柳伏苓站起来绕着大堂跑,边跑边叫,带着旁边几个也喜笑颜开,柳伏苓只有在这时候才显示出一些符合年纪的幼稚和活泛。
沈若飞得了两张票,王科和伯晨赫每个人给了一张,沈若飞本想送给柳伏苓,结果对方甩来一张购票截图,VIP包厢,原以为自己的内场前排已经够有含金量,谁知柳伏苓在对自己好这方面还真是从来不吝啬。
沈若飞去敲谭锦威的门,谭锦威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我有两张决赛门票,咱俩一起去?”
手机屏幕上方立着官方发来的邀请,谭锦威息屏手机,回,“好啊”
沈若飞和谭锦威一起打过几场游戏,沈若飞展示自己的国标账号时缄默不言,谭锦威憋不住笑问,“这叫不会玩,哥?”
沈若飞偶尔也作为惊喜嘉宾用小号和谭锦威一起直播,听说两人是室友后弹幕戏称谭锦威金屋藏娇,谭锦威只会看着弹幕傻笑,不过她们看不到就是了,谭锦威直播不露面,只余一双细长的手在摄像头下。
无聊时谭锦威和沈若飞也会窝在一起在睡前看比赛回访,不过结果总是两人跟着解说的声音沉沉睡去,醒来时视频已经播放到一周前的几场。
近几年比赛热度很高,场馆里人满为患,内场前排座位宽敞,两张票视野不错,正对小落和赤辰的战队。
倒计时结束后场馆内响起一阵排山倒海的欢呼,沈若飞跟着心跳加快,谭锦威偏头过来问沈若飞会不会后悔,沈若飞第一次没听清,谭锦威加大声音又喊了一次,“我说沈若飞,你会不会后悔!”不然站在场上的,就该是你了。
现场大屏上正好放到小落的画面,成绩养人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小落身上藏着扎眼的意气,现场又开始尖叫。沈若飞的声音混在人群里,他也喊,“我后悔个dawn!!”
遇见你这一件事,就足以抵过中间所有霉运。
小落发表FMVP感言时现场镜头正好给到沈若飞,沈若飞彼时正在和谭锦威讲话,镜头转过来第一下没反应过来,被谭锦威提醒才看到大屏上自己的脸,沈若飞笑着挥手,有点腼腆。
小落声音有些颤抖,“走到今天其实挺不容易的,西红柿私下里给了我和上野很多自信,他今天能来现场看我很开心。”
西红柿就是沈若飞游戏账号ID,最开始那段时间也和王科伯晨赫打游戏,后来两个人热度变高后沈若飞也不再和他们排位。
新粉对于西红柿还一头雾水,老粉听到已经开始感怀,新秀前期总会收到很多关注,一点小错误就会被放大,王科落入风口浪尖那段时间,西红柿的ID在王科的每次凌晨直播里出现,带来一小段午夜乌托邦。
沈若飞优越的五官落到大屏上是震撼的存在,像艺术品,直播间弹幕里飘过一排排的好帅。谭锦威在底下捏沈若飞的手指,半张脸隐在阴影后面,半张脸被框在镜头里,他凝望着沈若飞的鼻尖,手串在灯光闪烁时发出一丝白色闪光,随即湮灭在黑暗里,弹幕里有一条叫出花缘的名字,但终究消失在人海。
柳伏苓的签名照不用沈若飞帮她要了,赛后见面会上柳伏苓收割了不少周边和签名照,沈若飞后来在柳伏苓赛后发的朋友圈上见到女孩泛红的眼眶,沈若飞打趣问真哭了,柳伏苓嘴硬地回了一句才没。
比赛打到很晚,谭锦威载着沈若飞回家。路上遇到几个小落和赤忱的粉丝跟他打招呼,视线在两人之间瞟了几眼,沈若飞忙回,“这是我弟。”女孩们很失望的样子,垂着眼说不好意思。
谭锦威呢,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落,跟在沈若飞身后贴得近了一点,手也不老实地在沈若飞腰上揩油,他突然特别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我们相熟的证明,一个呼唤你的理所应当。
王科和伯晨赫本来要和沈若飞聚一下,但这次比赛后紧跟着就是一个国际比赛,沈若飞收到两人的消息时他们已经在飞机上,机翼穿过云层,王科的背包里依旧留着昨日的金色纸片。
秋季赛落幕,黛城的秋天速度快到甚至来不及留在回忆,夏凉被被收起来换上了带绒的厚被子,老旧小区的暖气片在冬天总不通畅,时断时续,于是谭锦威又有了好几个理由去蹭沈若飞的床位。
就在呼出的哈气快要显形的时候,沈若飞和谭锦威决定去爬山。俗话说高处不胜寒,长在高处的植物总多了几分韧性,越往上爬竟然越能见到几点绿色,路上见到捏着香的行人一阶一阶叩拜,大抵是来还愿或者求些什么长命百岁。
不常锻炼的身体像生锈的铁链,呼出的空气都带着血腥味,谭锦威居然还比不上沈若飞的耐力,走走停停说先休息的竟然是自己,感到羞愧的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锻炼,不然灾难真的来临先跑的一定会是自己,谭锦威想当垫后的那个,视线里沈若飞递上手掌,谭锦威撑着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半山腰上驻着一座寺庙,门口牌匾上写了神乎其神的四个字:今世来生。敲钟的声音传得很远,音波比目光先一步到达,看到牌匾上四个字谭锦威无措地愣住,随后僧人们念经的声音响起,谭锦威像被什么卒然击中,脚步虚浮。
进庙的一人要买三柱香,沈若飞向来不信这些,尤其看到今世来生更觉这寺庙是唬人的纸老虎,再不想花这冤枉钱。谭锦威有不得不信的理由,执拗地买了六只香,沈若飞觉得谭锦威今天有些奇怪,不过也愿意顺着小孩的意。
寺庙的佛像倒是都摆得很隐蔽,也不大,甚至很多都不见日光,不过这不妨碍寺庙里人很多,摩肩接踵的每个人嘴里都念念有词,甚至不少人都带着哭腔,像鸣了首盛大的悲曲。
人分明没有多到这种地步,但谭锦威和沈若飞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像被分叉的河流推向两个方向,再回过神,沈若飞已不在身后。
在门外看不出这寺庙有多大,进来后才发现羊肠小道的疏密和迷宫不相上下,谭锦威兜兜转转几圈,还是困在无人之境。
一位端着佛手的僧人自远方走来,谭锦威跑向前,皱着的眉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香已经要见底,“师傅,你知道出口在哪吗?”
僧人抬起垂着的眸子,打量他一眼,语气不紧不慢丝毫不着急,“轮回转世之人。”谭锦威错开相视的目光,对方的眼神带着穿透力,自己似乎一览无余,“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僧人自顾自说起来,“扰乱之时空,事必改,大凶概率万千。”谭锦威追问,“什么意思,师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僧人要走,谭锦威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僧人绕开他的身位恭敬地俯下身子,“阿弥陀佛。”
“敢问师傅姓名?”僧人的脚步不停,声音渐行渐远,“鄙人刘智华。”
谭锦威好不容易绕到出口的时候,沈若飞已经在门外等他,浑身带着火气,“都说了别进去你还非要去,差点我就要报警了。”谭锦威跟在身后好声好气地哄着人,毕竟是自己执意要去,沈若飞这气生得有理。
僧人的话总在半夜失眠时出现在脑海,谭锦威小声呢喃,“扰乱之时空。”
有外人进入的时空。
“事必变。”
事件必然发生改变。
“大凶概率万千。”
事情变坏的概率大大增加。
事情已经坏到这种地步,甚至上一世已经经历了爱人的死亡,这一世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难道殉情不只是古老的传说?谭锦威摇摇脑袋不再去想,这辈子本就是修来的福分,怎样换算都是他赚,沈若飞出现在身边一秒,就有一秒的千金不换。
去了庙里一遭好像洗掉了身上的霉运似的,沈若飞的业绩节节高升,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何素羲笑盈盈地宣布,沈若飞升职了。
掌声响起来,混着柳伏苓并不怎么响的口哨,沈若飞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道谢,何素羲递来新的名牌和工作服,和大堂服务员的不同,二楼的名牌周围镶了一圈细金丝,多了一点贵气。
午休时沈若飞问柳伏苓怎么不去二楼,工资好地位也高,柳伏苓送给他一个苦笑,“二楼对女孩不好,经常喝酒应酬要人命的,还是大堂好,自由自在。”
沈若飞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经常能见到几个醉醺醺的老鬼被人搀扶着从楼上下来,沈若飞突然明白二楼女孩少的原因,不达到指标工资就会减半,服务员是没资格拒绝客人的要求的,即使这要求带着低俗和恶趣味的调戏。
柳伏苓小声提醒他,“你小心点吧,这年头喜欢你这款的男人也不少。”
沈若飞头上冒出一个问号,但还是心领了柳伏苓的好意。
黛城冬天不常下雪,几股干燥阴冷的寒风吹到脸上,脖子上隆起小片凸起,沈若飞把脖子缩到羽绒服里,黛城跟自己之前待过的城市相比是个干巴巴的冬天,视线内不飘起几点雪沫,沈若飞就没有冬天到来的实感,即使日历上的数字已然宣告,冬天已过半,而新年的脚步正在临近,他还是觉得日子总该慢一点。
春节假期是每个国人期待的,谭锦威最近卯足了劲直播,好在大年初前几天带沈若飞出去玩,沈若飞呢,年底忙的不可开交,恨不得用影分身之术,大堂里的人本就不够,杜远航离职,他还转到二楼,于是高峰时间段所有人都是脚不沾地的状态,沈若飞不得不在两层楼之间来回跑。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酒店只剩最后一桌,对方听说是两个集团的老总,各种项目经理负责人围了一大桌,沈若飞认出这两位就是上次经过时带起铜臭味的两人,只是没想到这单子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商谈,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敲定,想来也是个大单子,才值得两个集团等这么久的时间。
又到了沈若飞最讨厌的敬酒环节,酒店内大项目的合作达成后总要其他人喝酒助兴,沈若飞觉得这规定像上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糟粕,偏偏酒店凭着这点赚得盆满钵满,老总们的心思深不可测,让人摸不透。
沈若飞又想逃,就像之前一样,躲在人群身后,仗着自己刚来的身份还没在这些老顾客里混个眼熟提前一步溜走,靠着走位虽然没达到滴酒未沾但也躲过不少杯。三十六计走为上,沈若飞慢慢向后退的时候被叫住名字,对方的声音像久经沙场的冷兵器,不寒而栗,“那个小伙子。”
一瞬间所有如针刺骨的目光聚集在自己头顶,沈若飞的动作凝住,他不能骗自己,对方叫的的确是他,沈若飞转过头,正对上男人的目光,沈若飞挤出一个疏离的微笑,“您叫我什么事。”
对方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量,从头发一直到小腿,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压力而倒下,“你过来,这杯酒赏你了。”
第一杯,俗称头酒,通常喝第一杯酒的人会得到数额不小的小费,现场的目光变了意味,有看热闹的,还有低哼一声表示嫉妒的。
沈若飞知道自己没得拒绝,对面男人的权力足以用一句话就让自己丢掉工作,沈若飞走上前去,俯下身子接过酒,男人的指尖在自己关节上摩挲,沈若飞面上不显,心底已经决定要拿肥皂洗一百次手。沈若飞喝下这杯酒,上次喝浓度这么高的酒已经是一年前,本就没吃多少的肠胃开始闹起来,不疼,更像是用痉挛叫嚣不满。
“你是新来的吧,要不要加个联系……”
“先生,这瓶酒,祝项目大吉。”
柳伏苓皱着眉头想冲上前去,何素羲伸出手臂拦她,闭着眼摇了摇头。
沈若飞捞起桌面上还满大半的白酒,仰起头一股脑地倒进嘴里,辛辣,呛鼻,刺激出生理性眼泪。一瓶见底,瓶子砸到红木桌子上的声音在缄默的房间里掷地有声,沈若飞抬头露出不显情绪的眼睛,笑着,擦掉下巴滴落的酒。
生活把沈若飞从冷萃的剑磨成圆圆的翡翠珠子,圆滑,看起来什么都接的住,但打碎牙往下吞的感受不好受,牙在胃里生长成另一张嘴,嚼碎所有求情和卑躬屈膝。
酒的后劲开始涌上来的时候沈若飞已经下班,差三十七分钟零点,沈若飞的大脑开始发热,像夏天谭锦威被温度烘烤的机箱,他开始不会思考,骑车也开始龟速前进。路行进了大半时,沈若飞发现自己偏离了家的方向,口袋里的手机也和自己一样透支关机,黛河的冰冻期还没到,但河水温度还是低的吓人,沈若飞觉得有些累,车支在路边,他坐在河边。
谭锦威直播到十一点半时沈若飞还没回来,和弹幕说声新年快乐后就关掉了直播,弹幕调侃他要去找室友,谭锦威笑着应允。
沈若飞的电话打不通,发消息没人理,第六感让谭锦威出去找人,开门时谭锦威的手臂在颤抖,尽管手臂的主人看起来一切如常。去河边,一股没由来的念头推着谭锦威向离自己最近的河边跑,路上寒风呼啸,谭锦威的鼻子发红,呼出来的气凝成水滴。
大凶,万千,不可能,他不信。
远远看到停在河边的绿色电摩时谭锦威松了好大一口气,沈若飞在河边坐着,拿跟小棍在地上画,偶尔脱力棍子掉到地上咕噜滚远,沈若飞又探身拿起来。
“等我呢?”沈若飞听到声音转头,脸颊红着,像初春未成熟完全酸得不行的樱桃,黑眼珠像被雾蒙着,看不清楚。沈若飞的声音依旧带着独家清酒一般的韵味,语气软了些“你来的好慢,谭锦威。”
谭锦威用手摸沈若飞滚烫的脸,“来晚了,所以哥,还跟我回家吗。”
沈若飞伸出手,“拉我。”
谭锦威听话地伸出手掌给力,沈若飞撑着站起来,脚步虚浮,身体大半重量都靠在谭锦威身上。谭锦威转头看了看歪着头的电摩,沈若飞是坐在车上还有概率摔下来的状态,谭锦威叹了口气想还是明天来取。
沈若飞的腰细,隔着羽绒服握住也还是细,沈若飞的头靠在谭锦威的半个肩膀上,呼吸吹到谭锦威的脖子上,带着酒气,谭锦威问,“喝了多少?”
沈若飞开始闹脾气,生着并不讨人厌的气,“要你管。”谭锦威再不回话,只是笑。
脑子混沌后身体开始诚实,沈若飞也开始说些不需要过脑子的话,有些在心底压了太久,久到沈若飞快忘记什么时候开始想说,无需缘由和道理的话盘根错节地缠绕在心里,沈若飞想不通该怎么消化和处理这些莫名涌上来的心跳错位,趁着现在头脑不清醒一股脑吐出来,倒是痛快。
"谭锦威你怎么这么好,你凭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冷漠无聊不爱笑脾气差没人要,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对我图谋不轨,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给我做饭为什么要照顾我为什么要帮我付房租,明明我们根本就不熟,谭锦威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谭锦威我好喜欢你,我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打工的生活一点都不好受你知道吗,谭锦威你能再叫我一次哥哥吗?"
说到最后沈若飞的声音越来越小,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清亮变成粘稠的糊成一片,谭锦威的心脏被火棍烫伤,跳动得不正常,他轻笑,"沈若飞,你是在表白吗?"
谭锦威的体温太高了,像个火炉,沈若飞又往谭锦威身上靠。街上的路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余头顶上那盏,沈若飞就在这盏灯里看谭锦威的眼睛,谭锦威的纵容好像已经成了常态,于是有人恃宠而骄,就像现在,沈若飞在谭锦威眼睛里读出你可以,然后他做出此生最伟大的一个决定。
整条街最后一盏灯熄灭,影子消失前最后一秒,沈若飞碰上谭锦威的唇。零点响起,大年初一,烟花在背后炸开,谭锦威扣着沈若飞的头,看到沈若飞翕动着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沈若飞青稚的吻技,像小猫一样这里蹭蹭那里沾沾,心软得不像话。
谭锦威此生的,第二个十九岁。
06.
沈若飞第二天醒来看到谭锦威的手压在自己腰上时吓了一跳,想从谭锦威怀里剥离开,发现全身都是快要散架一样的酸疼,低头看到胸上的红色吻痕时脸色也开始变红,短暂的脑子里昨晚的记忆少了大半,只留几个没有前因后果的颤抖画面,沈若飞把谭锦威摇醒。
谭锦威被叫醒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沈若飞,昨天晚上搞到太晚,他撑着半睁的眼睛搂沈若飞的脖子,坏笑着在唇角落下一吻,沈若飞喘着气推开他,“谁教你的?”
“你。”上一世的你,谭锦威在心里回。
“我们这是,在一起了?”
“嗯,你表的白。”沈若飞嗖得一下逃出去了,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些记忆开始回溯,包括自己口不择言的话,脑袋发热的吻,以及最后时刻谭锦威在便利店买的醒酒药和润滑油。
接受自己谈恋爱这件事一时让沈若飞有些手忙脚乱,但仅存的尴尬在中午包饺子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还是默契,同以前一样,只是私下里暗戳戳的关怀变成了明面上的偏爱,沈若飞一直都是被偏爱的存在,从一而终。
沈若飞饺子包得奇形怪状,有的扁有的满,大珠小珠落玉盘,毕竟以前的新年大多吃的速冻饺子,这样亲力亲为自己做出来的不常吃,谭锦威看不下去,手把手托着沈若飞的手教他捏,但仅限于那一个,后面沈若飞包的饺子还是丑。
饺子煮好后他们去敲彭俊岚的门,来开门的是个女孩,带着圆圆的黑框眼镜,转头向屋里喊彭俊岚的名字。彭俊岚偶尔也和谭锦威一起双排,被弹幕戏称为发育路大腿,搬过来半年两家早已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送饺子倒也像是合情合理了。
彭俊岚的眼珠在两人身上转了转,福尔摩斯上线,“你俩在一起了?”沈若飞逃避对方的视线,“这么明显?”下一秒肩膀被谭锦威扣住,谭锦威笑得狡黠,“对,在一起了。”
沈若飞给王科他们通视频,两个人在异国他乡吃着味道并不好的饺子,这次国际赛事的时间定得很不走运,应该是两人打职业起第一个不在家人身边过的春节。
听到沈若飞谈恋爱的消息两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打趣他终于开荤,伯晨赫听到在背后哀嚎,早知道你喜欢男生我当初就试试了,收到谭锦威一个小人得志的表情。
沈若飞和谭锦威开始绕着黛城没有目标地瞎逛,沈若飞来黛城这两年,每次都是匆匆走过,从没好好打量过这座城市。没了榕树枝叶的遮蔽,黛城全貌露出来,光秃秃的,像被拔了刺的仙人掌。
谭锦威跟沈若飞讲起自己,自他有记忆起他就待在黛城,无亲无故,被政府资助,后来又被杜家养着,他不争气成绩不好,曾经靠游戏赚过一单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变成主播然后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沈若飞问谭锦威为什么不去打职业试试,谭锦威眼睛看着路面回他,打职业蛰伏期太久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拿得到钱,他得养活自己。
沈若飞突然站住不动。
“谭锦威,明年冬至我们去佰介看看吧。”谭锦威盯着沈若飞认真的眼睛,“好。”
其他的城市,我们一起去看看。
谭锦威晚上不知道在哪里搞到了一箱烟火,什么样式都有,好多是沈若飞根本没见过的。谭锦威递给沈若飞一根仙女棒开胃,打火机嚓得一声燃起,照亮沈若飞的镜框边缘。仙女棒炸开,四散,变成被拆解的星光,或者日光下海面的波光粼粼。谭锦威在远处点燃了大箱的烟花,跑到沈若飞的身边。
烟花样式简单,颜色不多,不过是一个小尾巴升到空中然后簇到中心爆开,丝丝缕缕炸在沈若飞心里,像吃了跳跳糖。两个人抬头无声看着这场单调的烟花秀,心跳某一刻和烟火的声音同频,沈若飞握紧谭锦威的手,感受这个自己二十多年里难得又难忘的新年,沈若飞此后的每次踽踽独行都会想起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有人为他,放场独家烟花。
假期短暂,酒店开门,沈若飞又开始工作,依旧是走之前在谭锦威嘴角落下一吻,然后在谭锦威小狗一样依依不舍的眼神里转身出门,谈恋爱后谭锦威变得粘人,或者说他一直都是,只是之前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表现自己的占有,但现在他可以,闹脾气或者吃醋,沈若飞只会操着自己逐渐熟练的吻技耐心地哄人。
谭锦威的日记最近都在记录些好事,半本日记翻开那句大凶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连带着刘智华这个名字一起,被谭锦威当作一场梦忘去,但命运总爱搞些捉弄人的把戏,至少应该,让谭锦威再享受几年浸在蜜罐里的日子。
那件可以称得上天命之灾的事还是发生了,甚至日子比上个世界还要早一年。
沈若飞正常上班,正常和何素羲打招呼,正常收到来自柳伏芩的打趣,沈若飞说自己恋爱了,柳茯苓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上次来接你的那个不,你的弟弟,还是该叫男朋友?”沈若飞无奈地举起手投降。
新年刚过,店内人还是不少,一年之初的好兆头用来商议项目不错,带着万象更新的寓意,也方便求得个顺顺利利。
一楼人照往常少了些,还有些是单独来吃饭的客人,沈若飞一开始觉得有些奇怪,春节不该和家人团圆吗,后来联想到可能是像自己这样的人又觉得情有可原。二楼没变,包厢被订得只剩几个小的,沈若飞脸熟混得差不多,偶尔也被几个老板点名要服务。
空闲时沈若飞也去帮一楼的忙,帮忙把菜送到桌上然后低声回句用餐愉快后离开。
冬天是吃红虾的好季节,应季的红虾个头大,肉肥,通常不需要什么味道很重的调味料辅佐就能做出鲜嫩的风味,泡着红虾的池子在大堂侧边放着,弘文酒店的食材都是现杀现做,如有需要顾客甚至可以自己挑选,不过价格很昂贵就是了。
沈若飞少说至少送出过三十多盘的红虾,红虾被码好排列在长方形盘子里,淋着酱油和蒜泥。
事情发生在沈若飞正在理菜单的间隙里,起先只是有几个客人感觉头晕脑胀,服务员送上柠檬水后就不再管,之前也出现过不少这种情况,通常只是因为某些海鲜和身体引起的简单排异反应,不多时就会消退。
椅子向后滑的声音在人潮喧嚷的大堂里发出一声闷响,老人脱力滑到地上,口吐白沫。老人的老伴被吓得大叫起来,何素羲赶到,探老人的鼻息,掐着人中,沈若飞听到动静也赶过来。
人群已经围了大半,何素羲让沈若飞拿手机打120,抬头扫视桌子上的菜品,把晕倒的老人交给柳伏苓,探身安抚泪眼婆娑的老伴,温声问,“没事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您爱人不会有事的请您放心。”
“您知道您爱人有什么忌口或者过敏吗?”老伴颤抖着摇摇头,“没有啊,老头子啥都吃,这些之前已经点过很多次了。”沈若飞皱着眉环视桌子上的菜,被吃了半盘的红虾赫然在列。
不久二楼也传来骚动,好几个包厢的客人都晕倒,一时间弘文酒店陷入恐慌,身体无碍的人准备跑,甚至有些刚站起来迈了一步就又失去意识倒下。救护车赶到的时候,担架已经不够用,大堂里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像人间炼狱。
谭锦威看到手机上弹出新闻弹窗时正在调试设备准备开播,加粗的弘文酒店吸引眼球,未显示完全的标题最后一个字是沈,谭锦威的瞳孔放大,时间在这一刻被定格,与上个世界如出一辙的戏份上演,等到大脑反应过来呼吸加重时谭锦威已经捞起手机夺门而出。
谭锦威坐在出租车上给沈若飞打电话,不出意外传来手机已关机的提示音,谭锦威不耐烦地一遍遍打,打到十几个终于放弃,切出去阅读新闻原文。买稿是板上钉钉的事,对方字里行间的恶意直冲天际,通篇没有提到其他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沈若飞。
手术室前的灯光亮着,酒店里的员工分别守着几个,沈若飞搓手站着,坐立难安。被汗濡湿的手心出卖沈若飞表面的泰然自若,红色的字体变成吞人的魔鬼,在视网膜上变得模糊不清。
“谁是沈若飞!”听到自己的名字沈若飞转头,对面是个年纪五六十的男人,一个巴掌带着势不可挡的速度打到沈若飞的脸上,眼镜掉在地上,沈若飞脸被打偏,火辣辣一片,带来一阵绵长延宕的耳鸣,“要是我儿子有事我跟你没完!”
赶来的谭锦威第一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谭锦威托起沈若飞的脸看,颤抖的指尖拂过沈若飞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被沈若飞倔强地挣脱躲开。
何素羲赶过来拦住男人,男人依旧在喋喋不休,“就是这个小白脸下的毒,这是什么居心啊,世界上怎能有这么坏的人!”何素羲挡在沈若飞面前,“先生请您冷静一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们感到很抱歉,但现在事实还没调查清楚,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吗,我们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男人大手一挥,“交代个屁,新闻都报道了,就是他干的,你们还偏袒他,是不是和他一伙的!”不少家属听到这些话围过来,审视的目光落到沈若飞身上,沈若飞把谭锦威推开,谭锦威只看到一双像被冰泡透的眼睛,冷漠,茫然,带着救世主死前最后一眼的视死如归,谭锦威的心脏堕入无人之境。
警察接到举报把沈若飞带走,好像更坐实了这件事就是因他而起,坐在警车的一路上沈若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无措地盯着窗外,看一排排亮着的霓虹灯呼啸而过,保护机制开启,沈若飞好像变成了只会活动不会思考的机器人。
“不是我干的,你们再问几百次也不是我干的。”穿着制服的男人坐在镜子后面,冷声问,“监控显示这期间只有你靠近了红虾水池,而且这道菜也是你送出去的份数最多,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若飞的手链被甩得叮铃响,他敲着审讯室的桌子,红着眼睛,“你们警察就是这么办事的吗,这些就可以定一个人的罪?”
镜子后面的门被打开,上次灌沈若飞烧酒的男人出现,男人带了帽子和墨镜,不过沈若飞见不到就是了。男人冷静的声音响起,挥手让房间里的其他人都出去,“沈若飞,好久不见。”
沈若飞怔住,“是你干的。”
男人的声音混着恶心的笑意,没正面回答沈若飞的话,到像是默认,“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聊些私人的东西。”
沈若飞心里大惊,对面的男人权力大到这种地步,沈若飞后背不寒而栗。“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值得牺牲这么多人的生命?”
“合作对象有点小调皮,只能教训一下力气。”沈若飞咬牙切齿,拳头已经被自己攥得发白,“人渣!”
男人不理,饶有兴致地看着沈若飞盛怒的样子笑,像在欣赏动物表演,“你那个小男朋友福气不小。”沈若飞有些急了,“你要干什么?”
拉开门的声音在镜子后面响起,男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来找我,我喜欢聪明人。”
沈若飞脱力靠在椅子上,头顶的灯球越来越大,最后充盈整个视线,一片白茫。
谭锦威已经在桌子前坐了一下午,滴水未进,谭锦威听到锁扣里传来钥匙的声响跑到玄关去,沈若飞像是一夜之间就变老的样子,露出一个明显刻意挤出来的微笑,谭锦威红着眼眶,睫毛上挂着水珠,沈若飞绕过他向自己房间里走去。
沈若飞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谭锦威在旁边着急地问,“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你说话啊!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沈若飞,我知道不是你干的!我们去找警察说清楚好吗,沈若飞,哥哥!”
沈若飞还是收拾东西,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内,没有因为谭锦威祈求的话收手。谭锦威跪下抱住沈若飞,用了想把他揉进身体里的力气,“别走,我求你别走。”
沈若飞推开谭锦威,扭过头去,不让谭锦威看自己含着泪的眼睛,违心的话说出口像带着玻璃渣,无差别攻击,划伤沈若飞的嘴唇,切开谭锦威的心脏,“谭锦威,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喜欢你,沈若飞,我最喜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你!”
沈若飞控制自己不再理谭锦威,只执拗地收拾行李,爱人此刻绝望的话对于沈若飞是道别,即使谭锦威只会说出些什么喜欢,爱,永远,这种和离别根本不沾边的话。
沈若飞的东西不多,跟来时相比只多了几个谭锦威送的玩偶和抱枕,沈若飞把决赛那天拍的拍立得放进行李箱最里面的夹层,照片上他笑得明媚,谭锦威笑得睁不开眼睛,拉链封上,两个这辈子都有概率不会再出现的笑容被封锁,不见天日。
谭锦威拦在门前,马上就要失去沈若飞的强烈情绪冲击他,谭锦威突然很想呕吐,胃也开始痉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沈若飞,我们可以分开,没事我们可以分开,如果你过得很幸福的话,”谭锦威的哭腔明显,强撑着说完后半句,“不要想不开,好好活着。”
沈若飞终于绷不住眼泪,他看着谭锦威明明脆弱到要碎掉还在安抚他的眼神,大颗眼泪从脸颊上滚出来,落到嘴角,沈若飞摘掉眼镜,不愿再见爱人流泪的眼睛,把谭锦威拉向自己,这是一个咸得发苦,混着眼泪味道的吻。
一吻闭,谭锦威在抽泣,沈若飞抵住谭锦威的额头,声音轻如鸿毛,“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两条河流交汇,鸣出无声的悲曲。
07.
谭锦威不再直播了,靠着存款养活自己,粉丝找了他很久,各个平台上都有关心他的人,唯独没有沈若飞,自己的账号被拉黑,发出去只余一个红色感叹号,沈若飞带着他们的爱情和回忆,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谭锦威没事就喜欢绕着黛河转,像是每天的任务一样,即使一见到滚滚的河流他还是会心悸、会害怕,会想起来上一世沈若飞的身体飘在里面的样子,河水刺骨,他那样孤独,自己却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谭锦威的眼泪又开始流,不争气。
谭锦威又去庙里了,这次捏着三柱香在神像面前挨个跪下叩拜、虔诚祈祷,估计说得神都要烦了,谭锦威求来说来说去就一句话——沈若飞活着,沈若飞平平安安。
谭锦威问了刘智华的去向,却不想得到的回复是这位是个走走停停的游行僧人,谭锦威败兴而归。
春天,谭锦威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叼着狗尾巴草嚼,榕树已经开始冒新叶,黛城又逐渐回到郁郁葱葱的一片,像森林之城。
那件投毒案最后不了了之,谭锦威猜大概是被人拿钱摆平,只是弘文酒店因这件事再没开过,听说那块黄金地皮现在正在建一个夜总会,这世道就是这样了,没钱没权的人只有当棋子的份,命明码标价,甚至有时比不上一只蝼蚁。
谭锦威几乎变得不像自己了,他开始闷在房间里一遍遍验算可能性,但每条路不出意外走到最后都是死局,就好像他和沈若飞是命中注定会分开的一样,老天爷就是这样爱开玩笑,但玩笑里的人没一个会笑。谭锦威算到最后的结局总是把纸撕碎,然后无力地甩到地上。
无聊的时候谭锦威就看比赛,看王科和伯晨赫带着队伍越走越远,只是奇怪,被沈若飞扔下的好像只有自己,因为其他人和沈若飞都留着联系,偶尔也可以见到曾经给自己开钻粉的早点老板出现在小落直播间。
谭锦威突然很想问,问问沈若飞,保全两人的条件到底是什么,值得他奔赴全世界唯独留谭锦威在原地,留谭锦威守着最后一点马上就要消失殆尽的南柯一梦。
谭锦威突然后悔,他该贪心一点,守着沈若飞,逃到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辞。
谭锦威找上了柳伏苓,就是现在咖啡店里自己对面的那个女孩,柳伏苓头发颜色已经染回黑色,看起来年龄跟他差不多,但是眼睛从一开始就闪着精明的光,他好像,被当成死缠烂打的前夫了。“嗯,你知道沈若飞在哪吗,我想找他。”
柳伏苓扫视他一眼,谭锦威跟上次自己见到他相比又瘦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形销骨立,“你别费力了,你找不到沈若飞的,而且他也不喜欢你。”
谭锦威捏住手里的咖啡杯,咖啡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过来,谭锦威的眼神暗了暗,“没事,他不喜欢我…他不喜欢我可以追他,你能先告诉我他在哪吗?”
柳伏苓抱着胸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女孩伸手指向远方正在被围起来施工的弘文酒店旧址,“等它盖起来那天,你应该能见到沈若飞。”谭锦威颔首道谢,女孩面前的咖啡只喝了四分之一,剩下大半杯被春风吹冷,柳伏苓背上包离开。
谭锦威转头盯着被围起来的施工现场,几个工人在钢筋搭成的台子上走过,那颗托着夜明珠的建筑在背后远处闪着,波光粼粼。
有了盼头日子就过得这样快,不知不觉温度升高,谭锦威也开始把厚被子锁在柜子深处,换上早春的开衫,在口袋里摸索时偶然翻到一块金色纸片,盖不住手心的纹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沈若飞是个怎样的人,探寻这个问题耗费两个世界的谭锦威还是不能确定答案,如果真要说的话,沈若飞大概会像喜热但偏要生在寒风里的植物,沈若飞身上结合了数种矛盾,他是直白和隐晦的对立面,是清醒和迷惘的共生,是俄狄浦斯王预言的亲历者。
窗外树叶再次被风奏出交响曲,夏天已然来临。夜总会已经建好,名字倒是起得文艺——雾面爵士,夜总会为了开业宣传海报发遍了大半个黛城,谭锦威记下了时间,在某天夜里带好口罩走出家门。
谭锦威远远地看到沈若飞从一辆车上下来,身边跟了个男人,两人很亲密的样子,沈若飞穿了西装,好像又回到刚创业时的样子,只是现在更成熟,价值千金的少年意气也被重金卖出。
沈若飞露出的脚踝瘦弱得不成样子,换上了气质的金丝边眼镜,只是笑容变得比先前更加疏离,爱人重遇——或者这场谭锦威单方面的视奸,来得没有想象中猛烈或者让人觉得震颤激动,谭锦威只是在背后看着,用同样冷漠的眼睛临摹沈若飞的样子,从鼻尖转一圈到眼下的痣,一笔一划。
沈若飞受不了舞厅空气中弥漫的葡萄酒味道,跑到后花园里透气,被潜进来的谭锦威拽着抵到墙上,天旋地转,自己送给谭锦威熟悉的香水味道飘进鼻子里,谭锦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气,换来一个汹涌澎湃的吻。
为什么要丢下我。
啪,一巴掌拍到谭锦威脸上,沈若飞用手背蹭见血的嘴角,谭锦威只是愣了一秒,然后掰开沈若飞的下巴,继续今天晚上第二个吻。
我去他妈的狗屁道理命运仁义,沈若飞,我他妈只想要你。
谭锦威最后被保安拖走时依旧意犹未尽,沈若飞看他的眼神奇怪,嘴上的水光带了色气,两个人的嘴唇被鲜血染红,目光针锋相对,沈若飞的带着小狗不听话闯祸后的怒气,不怪他,倒是多了一丝浓郁得化不开的忧愁和几乎不求得被发现的思念,谭锦威带着挑衅,沈若飞,有能耐躲我一辈子。
此番见面,他们一句话没说。沈若飞既没手忙脚乱地问他为何来,谭锦威也没问真相,他们默契得无需多言。其实谭锦威本来想问的,至少该说句沈若飞过得怎么样、怎么瘦了这么多,但爱人的眼睛重新被框进视线的时候谭锦威只想用身体力行让沈若飞记住这次会面,亲爽了挨巴掌他也认了。
谭锦威成为夜总会的常客,虽然每次都是点杯酒在角落里坐着,感受各种各样颜色的光线闪过视网膜,像去年冬天的烟火,刺眼。
谭锦威固执地守着机会,一根筋地认为沈若飞还会再来,在自那次后,他再没见过沈若飞。
谭锦威流不出眼泪了,大部分时间自己总是感到茫然顿挫,像老旧的发动机,不想运动只想躺着,连楼下几个小家伙见到他也四散跑走,他好像变成了人见人恶的存在,像根坏死的树,没有生气。
生日是自己一个人过的,谭锦威没买蛋糕,买了个蛋挞和数字蜡烛,蛋挞上立着的不再是自己的生日,因为怎样算好像都有错,上个世界的自己二十四岁,而这幅身体二十岁。谭锦威把数字2挑出来,奈何只有一个,但沈若飞该二十二岁,然后谭锦威又跑回楼下再买了一包数字蜡烛,两个2,才觉圆满。
夏天一晃而过,谭锦威不再感受日光,并觉得夺目,他几乎天天睡觉,因为运气好的话有概率在梦里见到沈若飞。谭锦威最近总是眼皮跳,但全被谭锦威当做好运的象征,他已经命运多舛到这种地步,大不了死在出租屋里发烂发臭。
谭锦威的愿望没实现,他没死成,被好心人救下来。
黛城的秋天还是短,叶子在几天内掉尽,黛城又回到萧条的模样,连带着心情也开始变得凉,谭锦威本就没什么足以让自己觉得温热的心情,这下更觉得冷。谭锦威这天照常把沈若飞的聊天框当成日记本时发现红色感叹号消失,下一秒沈若飞的消息发来,简单的三个字,盖住谭锦威上面成百上千的文字——冬至好。
冬至。
谭锦威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河边,腿脚发软、嗓子里开始涌上血腥味,但谭锦威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沈若飞在等他,他知道沈若飞一定在等他。
看到桥边那个自己梦到过数次的背影时谭锦威罕见地慢下来,明明路上跑得那样急,真正到了要见面的时候自己竟然想着逃避,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沈若飞感受到目光转过来,眼眶已经变红,不知道在河边站了多久,镜片上的雾消了又起,他笑着,像劫后余生一样明媚但让人心痛地笑,声音哽咽,“谭锦威,官司我打赢了,以后再也不会连累你了。”
“现在复合还来得及吗?”
谭锦威也想说些拒绝的话让沈若飞体验一下自己这一年里无数次半夜被噩梦惊醒担惊受怕的心情,但望着这双眼睛他突然什么怪罪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们之间还是这样,好像消失的一年被时间缝隙折叠,他们只是,睡了一觉一样。
“但这里有人食言,说好的一辈子连十分之一也做不到。”
“这次不会了。”沈若飞流着泪,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素戒,“身上最后的钱,我买了两个戒指和两张车票。”
“谭锦威,这次只能让你帮我付房租了。”
车票上,目的地一栏写着佰介,那些我们一起说过的话,沈若飞从来没忘。
谭锦威穿过指环套在无名指上,顺势和沈若飞十指相扣,呼啸的寒风吹起,又一个冬天林立。
这一吻不带任何毋须有的一决高下和生死别离,两个大难不死的人类依偎在一起,一枚从天而降的硬币落在脚边,立着,不再倒去。
沈若飞,混蛋。
结束。
/霜期已至:奇怪,这篇竟然写的很快。前几天上课时老师提到中国人写不来悲剧,指的大概是中国作品中间不管怎样坎坷最后也会是团圆结局吧,想到我自己(知道自己够不到作者这两个字的高度),虽然说每次都想写一个最后两个人各分两路不再相见的纯正be文,但在大纲初期就已经想好两个人要怎样重逢,怎样如初,算了,相爱的人在一起吧,至少在文里。
小姐阅读愉快,想要评论ovo